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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厄普代克短篇作品集 体弱多病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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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罗尼卡·霍斯特被蜜蜂蜇了一下,本来应该是疼那么一下,恼火一阵子就完了,可是她恰恰易患过敏反应症,几乎死掉了,尽管她才年方二十九岁,很显然正值身强力壮的时候。幸好她的丈夫格雷戈尔和她在一起,他把她失去知觉的整个躯体(除了没有血压)扔进汽车,七拐八扭从镇中心疾驰而过,驶向医院,她在医院得到了抢救。莱斯·米勒的妻子丽莎去扎堆儿说闲话,打女子网球,打完刚刚回来,累得气喘喘嘘嘘。当她告诉丈夫这件事时,莱斯被醋意蜇了一下。他和韦罗尼卡在去年夏天有过一场风流韵事。要凭爱情的权利,陪伴在她身边,并且英雄救美人儿的,应该是他。事后,格雷戈尔甚至有那份沉着跑到当地警察局,解释他为什么超速驾驶,七拐八扭穿过有停车标志的地方。“简直是不可思议,”丽莎一脸天真地告诉丈夫:“她都快三十了,很显然以前还从来没有被蜇过,所以谁也不知道她的反应竟是这样。我小的时候总是被蜜蜂蜇,你不是吗?”
  “我想韦罗尼卡从小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他说。
  “那——”面对他的当机立断,丽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那还是保不齐的。城市里有公园呀。”
  莱斯想象着韦罗尼卡在她家里,安卧在床,舒舒服服地拥着揉皱的被褥,脸色像莫迪利亚尼[①]或者弗拉戈那尔[②]的油画作品那样,展现给他的是一张拉长的脸,苍白里透着粉红。他说:“她是那种不大爱出门的人。”
  丽莎可不是。打网球、打高尔夫球,以及滑雪,使得她常年长有雀斑。您要是看一下,甚至她那湛蓝的眼虹膜上也星星点点布满了晒黑的黑色素斑点。她坚持说:“哎呀,她差点儿死了。”好象莱斯说话要跑题了似的。他脑子里在思索,由于这一奇妙的不幸,韦罗尼卡的美貌和高昂的精神极有可能从这个世界上香消玉殒。在她需要的时刻,要是在去年夏天需要她的情人呵护她,他可能不会和格雷戈尔一样行动快捷。格雷戈尔个子矮矮的,皮肤黑黑的,说英语就算不带口音,也是那种学来的精确,仿佛把他说话的意思锁进了一个铁模子里似的。韦罗尼卡承认,她发现他令人厌恶——他神经过敏,性格武断,他的触摸有一种冷漠的傲岸——但是,去年夏末莱斯断绝他们之间的风流韵事,这可能救了她的命。搁格雷戈尔那儿,他也许会惊慌失措,怀疑会发生什么事,而要命的是,也许会不采取行动。可以说,他恼羞成怒地看到,这一事件将会作为一个极为重要而又错综复杂的时刻载入霍斯特的家史——妈妈(她还会当上奶奶)被蜜蜂蜇了一下,外国出生的滑稽的爷爷反应机敏,救了她的命。莱斯醋意大发,他都快要弯下腰去了,像得了肠胃痉挛一样。倘若当时在那里的是可爱的、梦幻般的莱斯,而不是怒容满面、讲求实际的格雷戈尔,她那次急诊就会化作并且永远成为一首与众不同的诗篇,对于她会更加撩人心魄,对一场注定要失败的夏天的爱情会再合适不过。因为除了死亡还有什么比性关系更加使人亲密无间,更加辉煌壮丽的呢?他想象她那一动不动的身体蜷缩在他怀里,因失血而脸色灰白的模样。
  韦罗尼卡有一件她最喜爱的夏季连衣裙,宽宽的椭圆形领口,半截袖,橘黄色,橘黄色点缀着扎染而造成的凹凸不平。这不是一种大多数妇女愿意穿的颜色,但这种颜色不经意间给她那又长又直的头发和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平添了光彩。莱斯想起他们的风流事,似乎要窥透这一种颜色。虽说他们分手时节令已经不再是夏季而是秋天了,田野里的草就要结籽,空中传来蝉鸣之声。韦罗尼卡听的时候,眼睛流泪了,下唇在颤抖。他解释说:他只是无法面对要离开丽莎和孩子们的事实,孩子们差不多还是婴儿,所以趁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趁事情还没有弄得一团糟,他们的生活都还没有打乱,没有给毁掉,如果他能够的话,他们就应该一刀两断。韦罗尼卡泪眼婆娑地评价他,并且认定,他爱她的确还没有爱到从格雷戈尔那里救出她的程度。他是身不由己啊:他更喜欢这么说。他们抱头痛哭——他的泪水落到她那椭圆形领口里面的肩头,在皮肤上泛起光泽——他们一致同意:除了他们两个,谁都不能知道。
  然而,经过秋天到冬天,又进入了第二年夏天,他感觉被这一段隐情欺骗了;他们的风流韵事曾是一件那么美妙的事,美妙得他想让大家都知道。他试图重新点燃起她的激情。她对他那渴盼的目光不加理睬,并指责他企图把她从人群里挑出来,简直是糊涂。她皱起那长长的略带红头的眉毛,眉毛下一双眼睛喷着怒火。“亲爱的莱斯,”有一次聚会,很晚了,当他把她堵在一个角落时,她对他说,“你听说过这句话吗?‘要么拉屎要么离茅缸远远的!’”
  “哼,我现在已经听说了,”他说。他大为震惊,深为恼火。丽莎大不了会穿上惹人注目的扎染橘黄色衣服,但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和韦罗尼卡那段隐情在他内心火烧火燎,就像没有治好的感染一样,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韦罗尼卡似乎也为此感到痛苦;她自打被蜜蜂蜇了一下,就好象从来没有痊愈过。时而体重下降,使她看上去形销骨立,精瘦不堪;时而又体重大增,浮肿肥胖。她去过当地医院,格雷戈尔对此是一个劲儿地讳莫如深,有时候她丈夫一个人去参加聚会,而把她藏在家里,受丈夫的数落,数落些什么,他从不愿意说起。莱斯以他那迟重、浪漫的方式想象着,她在一阵危险的软弱之中,向格雷戈尔供认了他们之间的私情,而被他软禁了起来。要么就是后悔失去了莱斯,悔痛啮咬着她那娇弱的体质。她虽然弱不禁风,但风韵并没有怎么消减,反而获得了另一种美,一种勾魂摄魄的美;一种痛心彻骨的美。经过多年的日光浴——那时候所有的女人都做日光浴——韦罗尼卡患上了光敏症,整个夏天都脸色苍白。才到了三十多岁,她的牙齿就给她带来了麻烦,她定期咨询正牙学和牙周病学专家。这些专家的办公室就在附近一座中等城市里,在一幢高楼里,而莱斯就在对面的大楼里上班,当投资顾问。
  有一次,她到大街对面治疗,身穿一袭黑色的宽裙子,一副心事重重、庄严肃穆的样子,他从窗户里一眼瞥见了她。从那以后,他经常朝窗外张望,寻找她。哀叹他们分别和别人结了婚,让这十年的光阴就这么溜走了。丽莎在户外生气勃勃,满脸雀斑,身体好得都有些男性化了;她的头发跟她母亲一样,早早变白了。据谣传,格雷戈尔已经不满足,在外面沾花惹草。莱斯想象得到,这些背叛都是韦罗尼卡在婚姻那死寂的牢笼里忍受的创伤。在聚会上他还能见得到她,但都是他在房间这头,她在房间那头;而且当他真的想办法靠近她时,她几乎没有话说。在他们共享风花雪月那会儿,他们除了翻云覆雨,还在一起谈他们各自的孩子,回忆各自的父母以及儿时的往事。这种向对方纯真的心事表白,情人们渴望相互了解,相互信赖而毫不责备,所有这些如涓涓细流,一旦停下来,便积聚构成了一种压力。
  所以当他一眼看见韦罗尼卡离开牙科医生的办公大楼时(没错儿,就是她),尽管他在十层楼高的地方,而她被裹挟在冬天的寒风之中,但是他连短大衣都没顾得上穿,就离开了办公室,在半个街区开外的人行便道上堵住了她。
  “莱斯特,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把戴有露指手套的双手盖到臀部,默默地表现她的愤怒。有些商店橱窗里还挂着圣诞节的装饰品,上面布满灰尘。从毁掉的常青树上掉落的金属饰片雨一般散落在排水沟里,熠熠闪光。
  “我们一起吃午饭吧,”他乞求道,“你嘴里打的奴佛卡因麻醉药是不是太多了?”
  “他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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