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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厄普代克短篇作品集 纽约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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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具有了一种魔力,借助这种魔力,我摇摆不定地悬浮在介乎于悬铃木树梢和摩天大楼里一排排明亮的灯火之间的半空中。
  简的公寓装修得很粗糙,墙上钉着一些未经装帧的不成套的图片。家里没有茶几,她就把一些艺术图书和目录摞起来权作茶几。在这个家里我的身手变得尤为敏捷,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从每一个房间里窃走幸福,然后溜出房门,躲进电梯(在这幢睡意正浓的大楼里,那电梯开门关门和上下运行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窜到空无一人的街上,钻进一辆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顶着亮晃晃的第三只眼的出租车里。
  探险!与简一同探险。我们还得吃饭。在那个维修工终于把我们从旅馆房间放出来以后,我们两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于是就在东四十二街找了一家昼夜营业的自助餐馆吃了点饭。那感觉真刚洗的衣物,象是领着一个小魔女走进了哈珀的一幅画里。陪同简光顾任何一家餐馆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我们从不事先在电话里预约——我不喜欢尝试拼读那些古怪的带外国味的地名,拉.科特.巴斯克,等等等等。纽约那些叫不出名而上座率只有一半的餐馆多得不计其数,它们巴心不得有食客光顾。餐厅总管看见身着超短裙、披散着杉红色长发的简走进门来眼睛里大放异彩。我记得在东五十街一带有一家价格昂贵的瑞典冷菜馆,第三大道上有一家德克萨斯风格装饰的有临街大窗户的牛排馆,还有华盛顿广场南端某个地方有木头餐桌的鱼馆。百老汇的戏剧演出时间太长,不值得浪费我们共同的宝贵时间,但简也确实领我到令人心悸的三十街一带看过“地下”电影,也领我到格林威治村看过戏剧。那戏剧是关于一群吸毒者坐在那儿等待他们的“关系”出现的故事。演出中间我不停地拥抱简。那演出发出的孤立无助、沉迷的信息象是针对我们俩的,把我们俩也归入到了越战前那段岁月里零散的反抗大军之列。但她故意不作任何回应,她的垂发刺痛我的肌肤,象是在说我此刻表现出的浪漫情怀太容易让我半途而废了。
  那艺术电影我不记得有什么情节,只记得有好多波纹状缓慢摇动的镜头和一些跳跃式的象是超现实主义拼贴画一样的场面,包括一个一晃而过但不断重复的**镜头,惹得我身边的简轻轻叫道,“哦,哦。”那个镜头是用一个器械的照片和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孔拼起来的,看上去远没有以后几年拍出来的东西真实。但就当时而言,这已经够大胆的了。简也是够大胆的,而且让我吃惊不小。有一次我们在床上,她突然笨拙地把头扎下去用双唇碰我的下身,就象一个小女孩因为一阵冲动忍不住在她心爱的玩偶的光头上亲吻一口。那一吻又轻又快,让我吃惊不说,好象她自己也吃惊不小。那情景就象一个孤立的片断停留在我的脑海里,辉映着花店的柔光——那受到护佑的湿润的亲密,那柔软待放的花瓣。我没有要她再来一次;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的流露,我完全无法索取。我能接受,但我不能强求。
  她从我这儿得到了什么?一次关于如何使用筷子的讲座。我们有次去了列克星顿大道上的一家中餐馆。这家餐馆装饰过于华丽,光线不足,墙上贴着金色的墙纸和品蓝色护墙板。筷子都放在纸套里,可简伸手就抓起放在盘子旁边的刀叉。我问她:“你的其他男伴就这样让你过关了?”
  她的脸一红,气恼地辩解道,“你所说的我的其他男伴不常带我到中餐馆来。”
  对于我长时间不到纽约来时她的生活内容我尽量不表现出过多的兴趣。知道得太多了对我是一种痛苦,而让她表白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也是一种痛苦。“大概是不够档次吧。”我反唇相讥地回了她一句。在布法罗,上中餐馆吃饭是招待孩子们的好办法,也是与凯罗尔喜欢的那些枯燥的夫妇们见面的好办法。我用稍微温和一点的语气对简说:“吃中餐不用刀叉。这也没有什么难学的。”我替她抽出筷子,把她长着一些斑点的松软的长手握在我的手里。她好象隐隐有一种恐惧感。我用她女人的头脑在镜子里把自己端详了一番:我是个男人,令人恐惧,长着一双足以造成擦伤的大手。关于筷子,我跟她解释道,“你把这根放在这儿,顶着那个指头,这样大拇指就能把它固定住,再用这两根手指夹住这一根,就象夹铅笔一样。能移动了吗?就这样一夹,那米饭呀,咕噜肉呀,什么都能夹起来。”
  “我能夹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她宣布道。“太好了!哎呀,该死。”
  “夹米饭是最难的,你得把米粒拢到一起。中国农民用筷子就象用铲子一样方便。”
  “我都三十多岁了,”她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还能学会使这玩意儿。我要看看别人怎么摆弄,他们刚才还挺开心的。谢谢你,斯坦。”
  我自豪地接受了她的感谢。我现在不清楚杰弗瑞是不是已经掌握了普通分数,但我乐于相信在简的有生之年,她会因为我的缘故而会使筷子。
  我正在失去她。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在张牙舞爪的蓝色涂鸦画包围中感受到的不可名状的情愫象是要吞噬掉所有的细节。中餐馆的筷子,深夜的出租车,我象一个情人一样给心上人买花时的激情演出——我还能记得什么?我们一定谈过话,谈过好多,可究竟谈了些什么?我们的专长属于不同的行当,如果过多谈论我们的婚姻,那迟早要碰到一个难以回避的现实:她的婚姻已经完了,而我的则没有。有一次分别了好久以后,我和她正在上提上裤子,光床,她在我耳边悄声说,“他在家。”就这么一句话差点让我丧失了男性物,其中一件能物,其中一件力。我伤心得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的家在埃格兹维尔,有三个孩子,有组合家俱,有星期六晚上的聚餐会,还有星期天早上我参加的男人们的网球比赛和凯罗尔参加的卫理会教堂的合唱队。简的最大愿望恰好是她不在家,而在其它任何地方都表现得非常出色。
  纽约不会想念我,我觉得她也不会。就说说这让人伤心的情绪——杰弗瑞发烧了,她又不愿意让楼下的布兰达照看他,于是我们只好和衣并肩坐在一起,坐在那个俯瞰悬铃木树梢的房间里。简开口了,“是啊,可你并没有每天楼上楼下地跑去查看信箱,希望得到一封布法罗的来信。”
  她给我寄到工厂办公室的信让我窘迫不已,连那个给我送信来的部门秘书的脸上也流露出古怪的表情。那信封上是简的潦草的圆体字。画廊为生存下去而作出的努力,罗伯特.马泽维尔画廊或者其它什么大画廊开业的场面,杰弗瑞在学校取得的成绩——所有这些我不在纽约期间她的那个世界发生的琐事对我来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真实。而我自己的生活琐事则有可能使她跟我疏远,使她认为我的生活并不象她的那样孤独。在布法罗,我拥有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除了她,我的纽约女郎,隐藏在我的脑海深处,象餐后的一块糖果,象我枕头上的一粒薄荷糖。“我没有多少好说的,”我告诉她。“只是我崇拜你。”
  “‘崇拜’表示有一种距离感,是不是?”当冷天有人到画廊闲逛时她脸上就会挂上这种生硬的表情。她笨拙地捻熄手里的香烟,对着放在一摞艺术书籍上的一只挺时新的粗糙的泥制烟灰缸吹了一下她的猩红色烟嘴。她染上了杰弗瑞的感冒,不停地清嗓子。
  “你不想听的,”我试图让她相信,
  “什么我的哪个孩子丢了自行车,什么哪条狗死了。”
  “我不想听?”
  “或者凯罗尔在停车时她旅行汽车的车胎爆了,某某人在某某人可怕的晚宴上喝得醉成了什么样子。”
  “那个你几乎为了她而离开凯罗尔的女人——你还见她吗?”
  “她叫艾尔西娅.瓦兹沃斯。有时候能见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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