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古庙会：无定河边的西夏“化石”（1）

在一比三百五十万比例的中国地图上，鱼河很清楚的一一个小镇的身份出现在米脂县和榆林市之间，无定河在缓缓向东流进中，在这里慢慢开始向东南方向行进，是米脂、横山、榆林的三岔路口，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每年的正月十四，鱼河都要举办城隍庙会，千年间持续不断的庙会习俗，也就成了透视当年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的党项人的一个窗口。无定河在这里的悄悄“转身”，使得当年沿无定河流居的党项人的生存背影越来越多、越来越集中地向东南方向延伸，导致了大夏政权在米脂、佳县一带和北宋政权的百年战事。鱼河在拐弯处，接纳了从西边逶迤而来的榆溪河，在两河交汇处，形成了平坦肥沃的三角洲，这是一片盛产稻谷的米粮川，使党项人在这里最早整体性开始接受农业生产的技能。

从民俗的角度考察这里和党项人的关系，最佳的时间是农历正月。因此，我再次深入这里时，已经是徒步走无定河后两年的元宵节前了。

正月十四一早，就被陕北那震得耳朵发疼但心灵熨贴的锣鼓声惊醒。掀开借住的农家房的窗帘，走进眼里的院子里欢快的农家孩子的笑声弥漫，这是他们一年最快乐的时间，也是他们从小就接触这黄土高原上千年来生生不息的原生态娱乐方式的一个端口，他们就是这样在一年一年地成长中，接受这些文化生活逐步走进心灵。无法知道，当年的党项人从被唐政府安置到这里，在移民的生活里，看到这些起初和他们很陌生的文化形态时的感受，是远距离地打量呢，还是让它们也逐步走进整个宗族的娱乐生活中？

上午的大街上，气候仍显得冷，可在十几个乡村的腰鼓队和社火队队员身上，甚至那些围观者的脸上，看到的全是热情和兴奋。这种传统的娱乐中，依然是少男少女居多，穿着桃红、翠绿、艳黄的服装，男人的头上都系着一条白毛巾，女的头上都插着织花；不论男女脸上都是施点胭脂或化妆了，在宽阔的广场上舞蹈着。两手拿着鼓棰，腰鼓斜挎；一边龙腾虎跃般地跳、蹦、翻、旋，一边飞舞着双臂敲鼓。几百面鼓一起被敲响，形成了黄土高原上的春天之音。

陕北农家的早饭吃过时是十点左右，这时，算是演出的开始时间了，广场上早就已经人山人海。高跷、旱船、舞龙灯、舞狮子，还有陕北特有的扭秧歌，成了社火的要素。被人们称之为“伞头”的领唱兼领舞者，手里飞旋着一只特制的花伞，同时身子不断滑稽地扭动；嘴里也不闲着，高唱着贺岁的曲子。当“伞头”的必是聪明伶俐的人尖子，不但嗓子好，而且要能言善说，能触景生情地把歌词儿编出来。比如，“伞头”看见街边看热门的人群中有一位俏女子，就会灵机一动，顺口唱道：

正月里来正月正，寒风吹得草木难生。

忽地看见眼前红，一朵牡丹开在隆冬。

他们多的仍是唱着民间流传的小调，从这里的小调能看出历史的些许痕迹来。－－－－－－-

远照（看）米脂一座城，近照米脂无有西门：南门楼下压着九盘龙。

老鼠挖来么孤儿子拱，出了那闯王李自成。脚踢上河南，拳打北京城。

李自成和李继迁同生于一个村里，在族源和血统上，已为学术界肯定为同是一族。这个小调里，就能看出当地百姓对李自成这位党项后人的歌颂。“伞头”带领的秧歌队挨家挨户地游唱，来到私人小饭馆前，立即能即兴编出赞美这家饭馆的饭菜香，招引得吃客挤破门的唱段；到了私人诊所，也能现编出一段借华佗再世，治好瘸子能当奥运冠军之类的溢美诙谐之唱词，即便是一家普通的农民家里，他也能唱出祝福这家人家农业丰收，出外打工的人多挣钱、平安健康的唱词来。

正午时分，　城隍庙会的拜祭活动开始了　，几十个乡村的秧歌和腰鼓队轮流在城隍大殿前的广场上跪拜，在激昂的唢呐声中，村民门天呼喊着口号，祭天地、祭鬼神之后，再打着腰鼓狂舞一番。那种淋漓尽致的放浪，是一种真正来自黄土地上耕作者内心的放纵与释放。随后，是那些穿着鲜艳盛装的少男少女们，一人托一个食盘，上面摆着涂抹得五颜六色的供果，给城隍老爷敬献，成年人们的狂放相比，他们的行为与神情显得凝重而虔诚。

下午时分，所有村庄的秧歌队和腰鼓队又拥到鱼河的大街上，各摆开阵势，开始各个对之间的PK，激烈的腰鼓声顿时充满整个鱼河的半空，尽情狂欢的身影也开始闪现在鱼河河畔。一直持续到下午，没有功利性的冠军亚军之争，只是拿出各自的豪爽和才情，在春种秋收辛苦一年后的这几天，用这种方式来庆祝自己的节日。

沿着无定河，沿途的其他乡村，也接着举办这样的民间盛会。这些民间狂欢的情景，或许已经和当年控制过这里几百年的党项人没了任何关联，但他们的血液里依然能看出那种千百年来默默积淀的野性。而那些关于党项人的民间传说，却慢慢地退向夜深人静时的一盏灯光下，老人们说起“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里……，……”时，才可能找得到一丝痕迹，而这些“民间化石”里，最让他们骄傲的，自然是闯王李自成和“李自成的祖先李继迁”　，这些“民间化石”的打造者和完善者、传承者，几乎不知道李自成是党项人的血统，更不知道所谓的“李自成的祖先李继迁”，究竟在这里做了什么，他的孙子李元昊建立的王朝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