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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舍不掉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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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庐山会议以后,彭德怀一下子成了反毛主席、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人,他从中南海搬进了北京西郊挂甲屯吴家花园。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他继续探询着久思而不得其解的有关人民公社、“大跃进”问题的答案。彭德怀亲自开荒种地,执著地用实践检验着自己的观点。

虽然彭梅魁百分之百地相信党,和伯伯在政治上划清了界限。但是在生活上,她一直照顾着孤单的伯伯。

记者:1959年7月,在庐山会议期间,彭老总因为反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的“左”倾错误,为民请愿而受到错误的批判,被打成“彭黄张周反党集团”的骨干成员,并被免去国防部长职务。在彭老总一下子被打成“罪人”的时候,您却主动向单位说出了您和他的关系。当时您为什么这样做呢?有没有考虑过您这样做的后果?

彭梅魁:我是党员,党支部向党员干部传达庐山会议文件内容,说彭德怀是反党、反毛主席、反社会主义的。我听了很难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们说的话我句句都信了,这是党的话啊,我百分之百地相信。回来以后一夜没睡觉,我老伴不是党员,这是党内的秘密,我没跟老伴说。我相信党的话,但是自己有一个疑问:伯伯对我们这么好,伯伯工作了这么多年,平江起义、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我认为我只能从政治上跟他划清界限,我不能现在就不管他了,这样做我就缺了人性。

第二天我就去找我们党委书记,跟书记说我是彭德怀的亲侄女。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起我和伯伯彭德怀的关系。然后我就问,伯伯没儿没女,对我们这些侄儿侄女关心得非常周到,我今后还能不能去看他?书记很爽快地说,你能去看,他不还是政治局委员嘛。我当时就放心了。

记者:您后来去看彭老总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好吗?他有没有向您说起他当时的状况?

彭梅魁:9月我到中南海看伯伯。平常伯伯都是坐在办公桌后面,这次他在屋里的沙发上坐着。我一进去就喊伯伯,但声音好像有点噎住了。也许他听见了,也许没听见,他也没喊我,也不和我说什么。我就到那儿自个儿坐下,我一句话都没说,我也没流眼泪。我就用牙齿咬着嘴唇,在那儿待着。

伯伯就说,梅魁,我名誉不好,你也知道了,你以后不要到我这儿来了,以免影响你的工作,影响你的进步。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就流下来了。后来我握着伯伯的手,说我走了,伯伯跟我说,你以后再也不要到我这儿来啦,我很快就要搬家了,要搬到清华大学和颐和园那一带。就这样,我走了,一句话也没跟伯伯说。

这个时候,尽管彭德怀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亲情、温暖和欢乐,但是为了不使孩子们心灵蒙上一丝阴影,彭德怀内心怀着无法诉说的苦楚,选择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表达他对后代的爱心。

记者:彭老总搬出中南海后,为了不连累你们,他没有把新的住址告诉你们,那您后来是怎么找到彭老总的新住处的?

彭梅魁:那年的10月1号北京为庆祝国庆节举办游行,厂里没通知我去参加。第二天一清早我就去中南海看我伯伯。到了中南海,警卫员不让我进,说彭德怀搬走了。我就打听到颐和园、清华大学怎么走。有人告诉我说坐31路车。上了31路车,我看见有一块儿地方有学校,是钢铁学院,就下车了。下车也不知道上哪里去,就问警察,警察说不知道。我就又上了31路车,走到有警察的地方我又下车,再问,一共下来有三四次吧。后来到了清华大学,我就下车走,走到有警察的地方就问,后来走到101中学附近,看到一个警察就问他,知道彭德怀住在哪儿吗?他问我是他什么人,我说我是他的侄女,还把工作证掏出来给他看。他看完了以后,打量了我一下,说,你从这儿往西走,走几步,有一条小马路,往南拐,拐到尽头有一堵墙,再沿着墙向西走,有一个冲北的大门,那就是。

记者:您千辛万苦找到的这个地方就是彭老总当时住的吴家花园吧?

彭梅魁:对。我是早上5点走的,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不过问到住址以后我心里特别高兴,刚刚还觉得渴得不得了,难受得不得了,这时候反而好了。

记者:彭老总之所以没告诉你们他的新住址,就是怕你们去看他,影响了你们的前途,当他突然看到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老人家是不是很激动?毕竟再坚强的人在这种环境中也抵不住亲情的温暖。

彭梅魁:我找到地方进去的时候,伯伯正在院子里。看见了我,就问,梅魁,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来的?他知道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我说,我是边走边问来的。他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叫你不要来了吗?我说,这事我都跟党委汇报了,我是你的侄女,我要来看你。但在政治上也跟你划清界限了。他笑了。他就说,人啦,就要做老实人。他就带我在吴家花园的?内遛了一圈,那天我在他那里吃了饭。

记者:您后来是不是经常去看彭老总?

彭梅魁:那时候我住的地方在朝阳门里大方家胡同,到他那儿去是相当远的,但我至少一个礼拜去一次。周末就带着我老伴还有三个孩子去。到那儿去玩一玩,让伯伯也散散心,这样对他也是有好处的。伯伯也盼着我们去。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弟弟们都上大学了,没有多少人到他那儿去。我去了就跟伯伯说说话,问问他有什么事。再就帮他扫扫院子,干点简单的活。有时候我妈妈从湖南来,带点茶叶、苦竹子,我就给他拿去。伯伯倒也不是为了吃这些东西,就是玩玩,散散心。

记者:您是医生,经常去吴家花园,是不是可以顺便照顾一下彭老总的身体?

彭梅魁:对,确实有这个便利。有一次,我忘了是哪一年了,我看见伯伯一个衬衣的袖子撕破了,我问伯伯你这衬衣怎么破了?伯伯一边笑一边说,我掉到井里了。我问伯伯怎么掉进去的,他说他拿了桶去打水,晕倒掉到里面去了,要不是警卫员把他拉上来,我今天可能就见不着他了。我说,伯伯以后你别干了,你血压低,很容易晕倒,这样很危险。我的话他听不进去,他说劳动是他现在需要的。

记者:我们曾经看到过彭老总秘书的回忆,说当时他在院子里种了一分地。因为当时“大跃进”浮夸风很厉害,他想试一试庄稼的最高收成到底是多少,您了解这件事吗?

彭梅魁:是,伯伯种了一分地,我觉得那块地里的麦子长得相当漂亮,比周围的麦子长得都好。伯伯跟我说,这是一分试验田。还让我猜猜它能产多少斤?我说我猜不出来。他问我,你不是种过地吗?我说,地我种过,但我种的是稻子,这是麦子。他就问我,你说我这能产多少斤吧。我说可能会有七八十斤左右吧。伯伯还说了我一顿:“七八十斤,你怎么不说一万斤哪?”当时我冲伯伯笑也不好,哭也不好,我说伯伯你怎么这么说我,我挺不好受的。我心里想,要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可以直接批评我。伯伯说,我委屈你了,这不是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我这一分地是整整80斤,就是这一亩地能产80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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