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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夜晚是深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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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秀苍白的男老师,一米七五左右,有股书卷气,瘦瘦的,差点被我顶翻,勉强才稳住身形。
“老师对不起。”我垂着眼睛道了个歉。
对面没有反应。我抬眼去看,男老师正定定地望着我。
“平平,没事吧?”大办公室正对着楼梯口,张小漫抱着一摞学籍卡走上楼,刚好看到我们。男老师匆匆从我身旁挤了过去,消失在门内。
我疑惑地回身看着门,张小漫问:“你认识宋鹤慈老师?”
“谁啊?”
张小漫耸耸肩:“语文组的老师,教高二的,好像挺受欢迎的。你初中没去过红领巾小学对面那个补课班吗?”
“什么?”
张小漫没有不耐烦,解释道:“传说中的押题班啊,中考前好多人塞钱都进不去,都是市教研员讲题,有人说可能漏题,所以挤破头都要去听课,就算听不到教研员的课,听听别人的也好。我当时没挤进押题班,就去了普通班,语文就是宋鹤慈教,一堂课两百多个人上,很赚钱的。”
张小漫现在对我已经是完全放下心了,讲话随意了很多,最后四个字已经有了三十岁的我的雏形,很好,我心里觉得更亲切了。
“高中老师为什么教初中补课班?”
“很多高中老师什么补课班的外快都赚……”她听到预备铃,突然急了,“走,快回班!”
张小漫拉着我就跑,差点把我拽了个跟头。
我们踩着上课铃跑进教室,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堂是外教课,拿我们班做试讲,后排坐满了英语教研组的老师,还有两三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学生,右胳膊“骨折”的滕真赫然在列。
这小兔崽子在学校还挺吃得开。
张小漫假装没往后排看,匆匆拉我坐回原位。
外教是个中年女人,皮肤很白,废话,她是白人;亚麻色的短发,有点发福,身形和王平平差不多,秋老虎的天气里穿了一身严谨的套裙,不像外教,倒像个教导主任。
我那个年代还弥漫着出国热的余温,各种英语培训机构打着有外教的名号敛财,而横行岛城的外教都是穿着T恤短裤来中国骗钱的外国混子,在自己的国家生活不下去了,就跑到中国内地来玩,什么都不需要懂,会说英语就能赚钱,也没有什么教学计划,就是一个人形对话机,往讲台上一坐,晃荡两条大长腿,问你howareyoudoing,学生们则绞尽脑汁问些“WhatdoyoulikeaboutChina”“DoyoulikedumplingsandtheGreatWall”之类的蠢问题。
啤酒便宜妞单纯,社会主义是天堂。
而眼前的这位教导主任一开口,我更惊讶了——德语口音的英语!这不是准备把学生往沟里带吗?
果不其然,她自我介绍叫Lisa。
我托腮听着Lisa说话,张小漫眉头紧蹙,显然被口音影响到了,听得有些吃力。不过平心而论,Lisa讲的是不错的,她开始介绍德国的一些风土人情,并准备了阅读材料和图册发给大家,阅读材料里面的生词都用英英互译的方式解释了,还总结出了六个词根六个词缀让大家学习。
真不赖,一看就认真备过课,不是个来骗钱的。
但班里安静的氛围还是渐渐被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打破了,团支书的眼镜女同桌已经不耐烦地翻开了数学练习册,张小漫也低下头在书桌底下翻物理习题集。
重点高中恨不得把体育美术音乐课都换成数理化,资深外教们往往也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了,乐得轻松。
Lisa的举动却让我大跌眼镜。
“You!”
她指着眼镜女,旋风般地从讲台上冲下来,拿起她的练习册,用生硬的中文说,请你出去。
眼镜女面红耳赤,憋了半天说出了一句Sorry,坐回了座位。张小漫连忙把练习册塞回到书桌里。
一堂课结束,Lisa离开,英语教研组的老师站到讲台前问学生们感觉如何,眼镜女立刻大声喊道:“讲的什么,我听不懂!”
附和声不绝于耳。滕真倚在前门,笑嘻嘻地环顾全班,突然指着我问:“王平平,你听懂了吗?”
大家都看着我,我恨得牙痒痒,“听不懂”三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我觉得她讲得很好。”我说。
说不上为什么,我对这个女外教的印象非常好,虽然并不记得自己高中有上过她的课。
我懒懒散散的,却一直偏爱认真的人,比如老何。世界上最打动我的不是天才的挥霍,而是普通人明知无望却毅然选择的勤勉。我想起刚刚Lisa离开时,脚上那双鞋跟处磨得有些脱皮的棕色中跟。
她应该很认真地想要获得这份工作吧。
滕真的眉毛挑得更高了,生生把他自己搞成了死鱼眼:“你听得懂吗你?”
我不耐烦了,直接用英语回了一大段来呛他,说到后面警醒过来,咽住了没有继续说——再说下去全是骂人话了。
全班安静。2003年岛城高中的英语教学水平怎么能跟我这种与老外一起工作过的成年人相比,张小漫看我的眼神格外陌生。
完了。又玩脱了。
滕真突然笑得极为开心,转向教研组组长,说:“我觉得王平平说得对,Lisa挺好的,不糊弄人,大家跟她能学到真东西。再说了,女老师总归要安全很多的。”
这句我倒听懂了。王平平她爸说过,实验中学去年闹出过女学生被男外教带出去喝酒的事情,教育局好不容易才压下来,但更多添油加醋的桃色新闻却在民间流传,一中为此好一个幸灾乐祸。
一群领导鱼贯而出。滕真临走前朝我挤挤眼睛,被我回了一个超级大白眼。
张小漫从桌洞里重新拿出物理习题,安安静静地做了起来。
我心里不安。虽说王平平形象一点威胁都没有,但对暗恋的姑娘来说,心仪的男孩身边任何被另眼相看的雌性——哪怕是一头母驴——都是刺眼的,何况我对滕真横眉冷对却又十分熟稔的样子,实在很像汉子婊。
“小漫……”
“你英语很好,谈吐也比我们超脱很多。平平,你爸妈是不是大学教授啊?”张小漫的语气很正常,带着一种羡慕的试探,而不是自我封闭。我很了解我自己,张小漫没有生我气。
我捏了捏王平平的肉胳膊,觉得自己果然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大学教授?王平平她爸教什么?土法藏书网炼钢吗?
我摇头:“工人,我妈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单位,忙着给我和我哥做饭呢。”
张小漫笑了笑:“我还巴不得我妈妈能给我做顿饭呢。她工作很忙,我见她都难。”
我心中叹息,点点头。
晚上我照例跑去找老何,她们正在网吧里跟另一个帮派的人开麦对骂,看到我,热情招手。我们又去了高老头的店里,高老头看见我瑟缩了一下,拿出三瓶啤酒说是送我的。
喝得正high,滕真再次推门进来,朝高老头打招呼:“高叔!”
然后转向我。
“高姨的补课班被查了,为了躲工商的人,她提前一个小时放学了。”
我脑袋嗡地一下。
“大家上个礼拜就接到通知了。”滕真说。
我跑到补课班路口的时候,差五分钟十点,小楼里面灯都黑了。王平平的爸妈必然是提前来接孩子的,原本我可以趁着补课班下课时候的人潮自然地混进去,现在却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我遥遥地看见他们站在门口,爸爸像一尊石头,妈妈焦虑地左右移动,看到我从小路走过来,王平平的妈妈激动得喜极而泣,迈了半步想迎过来抱我,被王平平她爸眼明手快地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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