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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把校车停在路边,很危险。但那一段的山路,好像停在哪里,都会有这样的危险。可当时我特别想抽根烟,所以对自己说,就停一会儿。车上的小孩实在吵得让人头疼,每天都是这样,你让他们系好安全带,他们不听;你让他们不要吃零食喝饮料,他们一定会变本加厉把车里弄得乱糟糟。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有钱的父母怎么教育他们的小孩,一味宠溺,以至于他们都不懂得,坐个车,其实也要有规矩。”
“还有馄饨,我再煮一点出来。”
我起身把他的碗拿走,准备开始新的一轮。从开火到水沸腾,到我放进剩下的馄饨,直至元宝们纷纷再次浮出水面。他仿佛没注意我的一系列动作,只是断断续续地回忆着:“我看见那辆大货车把校车撞下山的瞬间了,那一刻我想着,是天谴啊。但再下一刻,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我发现自己正在拼命地想办法往悬崖下走,滑倒了、摔跤了、手脚被划破了,以及知道会看到一幅怎样凄惨的景象。但人就是控制不住,不停地向那个方向靠近。车窗车门上的玻璃都碎了,那也得让自己钻进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条腿在流血的那个孩子。”
“是楚祺。”
“是,我抱起了他,心里想的是,他还能活,得赶快去医 院。”
他停顿了较长的几秒钟。
“后来你父亲问我,为什么选择了楚祺,我只能记得,当时第一个看到的是他,离我最近的也是他,其他孩子,看起来都死了,死了。只有楚祺很明显还活着,喘着气,而且竟然没有 哭。”
“我想办法把他抱出校车,这就是当时唯一能做的了。到处都是锋利的豁口,断开的、裂开的、碎了的,我紧紧搂着这孩子,手忙脚乱,可能把自己和他都又划伤了好几个地方,但是,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怎么想的吗,我只是想离开那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离开那儿,就能活了。”
“我抱着他,一会儿又背着他,用可以达到的最快速度,从山上拼命地往山下赶,因为我知道在山下不远的地方,就有一间小诊所。楚祺只是腿伤,他需要尽快包扎,他马上就能好了。我们几乎连滚带爬地下了山,一路上他一直是半昏迷的状态,一会儿不出声,一会儿又骂骂咧咧。等到了那间诊所,我叫了几声救人,就有医生和护士立刻出来把楚祺接过去,但我自己,忽然就眼前一黑,不知道后来的事了。”
他面前新添的一碗馄饨,在他汹涌而出的悔意中,迅速涨成一碗薄薄的面饼。
“所以你醒过来,就在我们家的地下室了。”
我注视着他的脸、微微颤动的嘴角和毛发。
“是,”他答道,“据说是你父亲,接到了诊所的电话。”
“嗯,楚祺的校服里,写着我们家的地址和紧急联络人的电 话。”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看起来是地下室的地方,还被戴上了脚镣,而你父亲坐在我对面,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来到我们家。”
不寒而栗。
我想象了一下父亲说“欢迎来到我们家”的样子,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把整件事都跟你说了?”
“是,他给我看了电视新闻。三十二个孩子,死了二十七个,其他都是重伤。我以为楚祺的腿应该只是皮肉伤,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
“然后呢?你就同意他囚禁你,在这里终身赎罪?”
“终身赎罪?”他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不不,这是你父亲给我的一个福利,怎么能说,是终身赎罪呢?”
他失声痛笑起来,样子有点瘆人。
我镇静地望着他,等他平静下来。
他抽噎着,过了一会儿,恢复了正常。
“怎么说呢,你父亲当时问我的那句话,就是五年来,每一次家庭日,他都会在餐桌上问一遍的那一句:‘你现在想好了没有?是戴着锁链,在这里当我们的家人,还是堂堂正正走出去,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你应该背得烂熟了呀,楚瞳。”
“那你为什么不出去,拿回你的自由?你明明没有罪。”
“罪是上帝给的,不是法庭定的。”于困樵目光涣散地说,“你父亲说得对,当时如果我是自由身,一定会被那些死去孩子的父母,以私刑要了命。你不懂吗?S校的家长,一个个非富即贵,你父亲说:‘你一条命都不够赔,你能死多少回?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虽然让我儿子,让我们这个家族未来的第一继承人残废了,但你也算是救了他。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余地。你要不,就戴着锁链,在这个家里,被囚禁起来,没有自由,但你能吃饱,能喝足,能做一部分你想做的又不太过分的事。要不,你就走出去,坦然面对那些遗属对你的追杀。依我看,你好像也没有那个能力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绝不会因为你逃走或躲起来,就放弃对你的追究。’”
“被囚禁或是被追杀,你选哪个?”我仿佛听见父亲冷冰冰的声音。“哦不,应该说,家或是自由,你选哪个?”那一刻,母亲端上了准备好的馄饨。
戴着锁链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专注地吃起了第二碗的馄饨。
吃完丰盛的早饭,我洗了一会儿碗,他始终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
我知道我在深思,他则又沉入他的内疚中。
内疚并不是什么高尚的情感,内疚好像喂食鲨鱼时潜水员待着的铁笼,是一种拙劣的保护措施,一种并不让人钦佩的孤立无援。
内疚不会让人深刻地反省,只是让人狼狈和无助。
并且,以我浅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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