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想象力的爆发

》两部和《爱德华二世》，甚至《浮士德博士》片段，都比莎士比亚的作品更伟大。马洛死后五年，莎士比亚就超过了这位先驱和竞争对手，创作出《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和《亨利四世》等伟大的系列剧。在《约翰王》中的福康勃立奇之外又增加了伯顿、夏洛克和福斯塔夫，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默库肖中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舞台人物，远远超越了马洛的才能和兴趣……在福斯塔夫这一人物创造之后的十三至十四年里，我们发现了一批同等重要的人物：罗莎琳德、哈姆雷特、奥赛罗、伊阿古、李尔王、埃德蒙、麦克白、克利奥帕特拉、安东尼、科里奥兰纳斯、泰门、伊默琴、普洛斯彼罗、卡利班等。到1598年，莎士比亚已经确立了他的地位，而福斯塔夫就是这一确认天使。没有哪个作家具有莎士比亚那样的语言天赋，它在《爱的徒劳》中如此丰富，让我们感到语言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且是永远。”[1860]

莎士比亚到达伦敦时，还没有任何事业发展计划，除了要成为一个流行作家甚或受雇文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雄心，而且在作为一个作家出名之前他是一个演员。他创作了严肃剧、诙谐剧、适合演员的剧作。他很少注意拼写或语法，经常在需要的时候造出新词。尽管如此，在思想史上，莎士比亚不比任何人逊色，因为他是两个开创性发明的创始人。第一是易变性。莎士比亚的人物，至少是重要人物，能听到自己的不同声音并且表现出变化的能力，当然是心理学和伦理意义上的变化。这是崭新的发明。这在哈姆雷特和李尔王身上有表现，但最突出的是福斯塔夫，他可能是莎士比亚最杰出的创造。第二是莎士比亚的作品“拒绝基督教化”，这也是最容易忽略的，也是与城市化最相关的：他的戏剧活在自己的世界，完全由戏剧组成的世界，我们不假思索就会接受的世界。在从古代获取灵感这一鲜明的意义上，这些世界不是明确的人文主义的；这些世界也没有尽量利用学术知识（米兰通过水道与大海连接）。“莎士比亚似乎不是一个热情的人（至少他的婚姻不是），他没有什么神学，没有什么形而上学、伦理学，也几乎没有什么政治理论。”相反，他在非常现实的意义上发明了我们现在使用的“自我”。或许最能说明莎士比亚的戏剧是《李尔王》，剧的结尾出现了布鲁姆所说的“宇宙空虚”，剧中的幸存者以及观众都被扔进了这个“宇宙空虚”中。“《李尔王》的最后没有什么超验……李尔王的死亡对他是个解脱，对活下来的人却不是……对我们也不是……自然和国家都受到损害，几近死亡……最重要的是对自然的破坏，以及我们对自身生活中什么是自然的、什么不是自然的认识。”[1861]这是非常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成就。

据说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死于同一天。一个更重要的巧合是，小说，我们现在非常普通的一种文学形式，在西班牙随着《堂吉诃德》的出现而诞生。差不多与此同时，现代戏剧在伦敦出演。在西班牙文学中，从时间上来说，《塞莱斯蒂娜》（又叫《卡里斯托与梅丽贝娅的悲喜剧》）是最早期的作品（1499年的版本中是个十六幕剧，1526年版本中是二十二幕）。[1862]故事情节，如果有的话，围绕一个职业媒人塞莱斯蒂娜，她撮合了两个恋人，卡里斯托与梅丽贝娅，但最后因为她而导致两人的死亡和自己的死亡。在《塞莱斯蒂娜》中有大量对下层生活的描写，它帮助建立了西班牙文学中流浪汉小说的传统，其中，《托尔梅斯河边的小癞子》是第一部此类重要作品（一个犯罪家庭及其冒险的故事），以及迄今为止最有魅力的《堂吉诃德》。[1863]

同莎士比亚不同，塞万提斯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他显然是伊拉斯谟的信徒，他的家庭曾经被异端裁判所强迫放弃犹太教。他参加了勒班陀战役，并在战斗中脱颖而出。在战役中，他病痛缠身，先被摩尔人俘虏，后被投入西班牙监狱，历经磨难，《堂吉诃德》可能就是在监狱里酝酿的。小说面世的时间与《李尔王》差不多同时，因此可以说属于纯粹的原创作品，史无前例。故事的中心，也即它的伟大之处，是堂吉诃德和他的贴身侍从桑丘·潘沙之间“有爱的、经常是暴躁的”关系。他们的个性，他们那些无足轻重而又伟大的英勇行为是一种启示和颂扬，让读者心中充满了温馨，正如李尔王的结局让我们感到孤寂和寒凉一样。小说的许多背景都不清楚。塞万提斯告诉我们堂吉诃德是个疯子，却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也没有给出任何诊断细节。堂吉诃德可能是因为阅读了另一时代的骑士传奇故事而变得疯狂，这些故事激发他开始了实现梦想的不可能的路程，在旅行中经历人生。随着友谊的加深（这种友谊曾被比作彼得和耶稣之间的关系），在整个旅行中，“任何一方没有哪种思想未经审视或批评。通过主要是一种彬彬有礼的反驳方式，冲突最激烈的时候最彬彬有礼，他们建立了一个自由游戏的领域，在这里，思想被自由地释放给读者，供他们思索”。[1864]尽管存在等级差异，在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之间有着一种平等的亲密关系，它既搞笑，又严肃（一些搞笑的插曲纯粹是低俗的闹剧）。堂吉诃德始终对战斗的渴望，他把风磨误认成巨人、把木偶当作真人的奇特能力，桑丘·潘沙对名望而不是财富的希冀（这在今天听起来多么奇怪），他们与非常危险的罪犯和骗子德·帕萨蒙特的会面，所有这些都非常新颖。而中心要点是，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在小说中发生变化，他们在聆听对方的同时也在互相改变。同莎士比亚的发明一样，《堂吉诃德》主要的心理学创造是可变性。同莎士比亚一样，塞万提斯创造了伟大的人物，而且同莎士比亚一样，他大大超越了有学问的人文主义、古典和教会，而达到一种新的境界。“它不是一种哲学，”埃里希·奥尔巴赫在描述这本书的时候说，“它没有说教目的……它体现了对世界的一种态度，勇敢和沉着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这么说，《堂吉诃德》不仅仅是第一部小说，更是一部“公路电影”，这种体裁至今还伴随着我们。[1865]

想象力的爆发（以及讲故事和讲故事的技巧）没有单一的原因。但是这些伟大作品开始超越基督教的程度不应该被忽视。毫不夸张地说，想象作品提供了与传统祷告文和《圣经》叙事完全不同的一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