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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代价”是他对绞死的说法。原来乔治·威尔逊和齐勒·斯维尔斯都给他写过信，为我的良好品行担保。可是开庭时，他们以这些材料“与本案无关”为由，不准律师出示。现在他要用这些对我的品行做出担保的信件为我上诉。我对阿尔弗雷德说：“我不想上诉，我已经做好上绞架的准备。”他不听我的话，说我还年轻，只要有活下去的机会就会改变对死亡的看法。他径自去上诉，结果我由死刑改判为无期徒刑。他说，这意味着，如果表现良好，坐二十年牢就可以获释。尽管我们俩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但我觉得我们相互都喜欢对方。他来监狱告诉我，上诉成功，我不会再被绞死的时候，他紧紧地拥抱我。我闻见他嘴里一股难闻的格罗格酒味儿。他说：“你还年轻，鲍比。等你走出这个地方，我早就死了。”我对他说，预测未来没用。因为我们根本就看不清通往未来的路在何方。
    
    
    当初我为他们没有送我和本一起上路而遗憾，可是一旦生命又回到我的手里，就觉得阿尔弗雷德的话没错。我很快就忘记自己曾经想要结束眼前的一切，开始珍惜生命，对自己又充满希望。那时候，我已经认识许多字，艾瑞教过的那些课文也没有忘记。减刑之后，我被带到道威斯的办公室面见这位监狱长。他坐在桌子后面，从眼镜上方看了我好半天，然后说：“给这个小伙子去掉手铐。他当着我们的面跑不了。”他哈哈哈地笑着，吸了一口烟。狱警去掉我的手铐。我相信，他人不坏，只是要和许多坏人打交道，而且他对他们的信任一次又一次得不到回报，让他失望。不过，他依然相信他对自己管辖的这些人——我是指我们这些犯人的判断。这些人被看作人渣。当然离“人渣”的标准确实也不远。
    道威斯监狱长说：“牧师告诉我，你喜欢读书，鲍比，对吗？”我说，是的，我非常喜欢读书。他看了一眼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手铐的狱警说：“那么，好吧，托比，老亨利走了。也许我们可以让这个年轻人接管斯图尔特监狱图书馆。”狱警斜着眼睛瞅了我一眼，说：“也许吧。”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信心。监狱长又看了我一眼，说：“怎么样？鲍比。”我千恩万谢，表示一定尽力做好。“他会尽力的，”道威斯对那位狱警说，“试试看吧。”就这样，这些年我一直管理图书馆。我被关到C段楼上的一间牢房，下面就是图书馆。
    最初几年，当我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的时候，阅读救赎了我。所以我一直在想，是艾瑞救了我的性命，因为她教会我读书认字。斯图尔特监狱图书馆有七百多本书，我每一本至少读过两遍。我替不会写信的犯人写家信。我给那些想听故事而自己不会阅读的朋友读书，我还教几个人读书认字。他们最喜欢的书是《怕见人》，一本关于小母牛的小说。我不知道他们——有的人心肠很硬、报复心极强——为什么喜欢听这个故事。他们像孩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让我读给他们听。写这本书的人名叫弗兰克·多尔比·戴维森5，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了。我常常看到那些良知尽失、体面全无的人听到小红母牛奔向自由的时候，眼睛里荡漾着温暖的笑意。
    就是在斯图尔特监狱，我变成一个读书、写作的人。我一直在艾瑞·柯林斯教给我的那些知识的基础上，积累文化。在图书馆，有很多安静的时间。不久，我就开始给艾瑞写信。没有她的地址，我就把那些信标明日期，装到一个盒子里。在那些信里，我记录了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每一件事情，把真实情况按顺序说得清清楚楚，这样一来，她就会相信，我从来没有辜负过她的信任。虽然我知道这些信她永远都不会看到，但写下来仍然有一种满足之感，因为这个过程可以帮助我更好地明白一些道理。坐在安安静静的图书馆给艾瑞写信，我总是觉得我和她在促膝长谈。对于我那是宝贵的时间。
    我在斯图尔特监狱坐到第十二年的时候，收到艾瑞寄来的一封信。自从查理看望我后，十二年间再也没有人来看过我，也没有人给我写过信，直到那天收到艾瑞的信。那天早晨，我打开图书馆的门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一定是狱警放到那儿让我看的。我看到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便拿了起来。信已经被监狱当局拆开看过，每一页上面都盖着监狱的蓝色印章。我仿佛从骨子里，一下子就知道信是谁写来的。我坐下，打开淡蓝色的信纸，一口气看了三四遍。我保留着这封信，逐字逐句抄到这里。这是艾瑞沉默十二年之后第一次写给我的信。那是淡蓝色的纸，没有横格，和监狱发给我们的带横格的白纸不同。这就显得这封信更加特别。
    
    
    亲爱的鲍比，
    收到这封信你一定非常惊讶。这一点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会高兴。我想，你一定早就忘记了我，你在心里说，永远摆脱那个姑娘！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没有忘记煤河那场悲剧发生之前，我们在干草山相处的那一段短暂的时光。我几乎不敢对你提煤河，但是既要给你写信，就得诚实，就得告诉你沉默这么多年之后我又联系你的原因。十二年前，你一定希望听到我的声音，希望得到我的支持。但是因为我是未成年人，没有权利支持你，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为你辩护。对此，你一定不理解，我自己也不理解。思想深处，我只想尽量远离已经发生的那一切。米里亚姆惨死的情景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我的小妹妹一分钟前还活着，躺在小床上，胳膊搂着我，下一分钟就死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要我还活着，我生命的一部分就不能，永远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事到如今，我不会对你撒任何谎。拿起笔给你写信并非易事，我心里有诸多的不安和担心。最害怕的是你和本·托宾为那天发生的事情谴责我，你从来没有原谅我，甚至想起我就满腔愤恨。
    母亲把我送到布里斯班一所寄宿学校。我在那里生活了六年。六年间或多或少有一点快乐，但我已然是和你在山里认识的那个女孩儿全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妈妈还生活在汤斯维尔，但我很少回家度假，除了圣诞节。通常我和一位朋友待在布里斯班或者黄金海岸。然而煤河和干草山，如影相随，难以忘怀。离开干草山的最初几年，我完全生活在一个为自己的愚蠢负疚和懊悔的世界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么固执，非要离家出走，一切将会多么的不同。这是我一辈子干的最愚蠢的事情。我为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谴责自己——小妹妹的死，父亲的死，本·托宾的死，你被终身监禁。本、迪兹对我和米里亚姆非常友好，我却以沉默回报了他们。
    十八九岁之前，负罪感一直纠缠着我。我总是把痛苦深藏在心底，从来不和任何人诉说。我发现就是此刻，给你写信也很难，好像我在抱怨。而你这么多年，没有自由，你有比我多得多的理由抱怨命运对你的不公。我不想再没完没了地纠缠这些事情。要理清这些事情，或者试图完全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