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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改变了这种看法。但当初就是这样想的。当法官宣判的时候,我既不害怕,也不绝望。心里想:“哦,鲍比。你这辈子完蛋了。就像法官说的那样,相信下辈子主的仁慈吧。”如果哪天有机会,我一定会为这句话,向法官表示感谢。我对他没有什么反感。我相信,他也并不是特别憎恶我们。我们只是扮演各自的社会角色,说的是不是真话已经无关紧要。真实被埋没,我们都已遗忘。审判期间,煤河发生的事情被一次次歪曲,一次次重新编排,我真的相信我是罪有应得。但是我不相信我是坏人,从来不相信。我认识到,在法律面前,没有好人坏人,只有有罪无罪。我和本被发现有罪,归根结底,这是问题的实质。
    米里亚姆和她的父亲死了。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对于他们的死,我们都负有不同的责任。埃斯米和艾瑞将在今后的日子里,承受这损失带来的巨大的痛苦。我和本去承受同样的痛苦,没有什么不公平。当法官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没有看埃斯米。我很高兴,艾瑞那天不在法庭,没有听到宣判。我知道,我不再属于他们的世界,我不再渴望得到那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不再奢求回归到昔日的欢乐,我也没有任何懊悔。那一刻,死亡在我的心中犹如老默里人的“运动场”,冰冷而空廓,宛如星光下一袭丝绸长裙微微闪光。想到这一点,我会面带微笑。如果说有一丝懊悔的话,只是失去了“老娘”。想起它,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十三
    我们被宣判之后的那个星期,哥哥查理来监狱看我。他给我带来母亲的《圣经》和她那块包《圣经》的丝绸红围巾。我闻了闻那块围巾,但是已经没有她头发的气味。我知道,她不会在这样一个地方陪伴着我。有一会儿,因为妈妈不能与我同在,我痛恨这个地方。查理是我唯一的亲人,警察局把《圣经》、妈妈的头巾、马鞍和我别的一些生活用品交给了他。那两个刑警搜查了我在干草山的家,没收了这些东西。查理把《圣经》交给我,说:“你一向是她宠爱的孩子。”他面带微笑,看得出他说这样的话,并无恶意。他是我的哥哥,尽管也是个陌生人,但是除了爱,我对他没有别的感觉。
    他穿着漂亮的灰西装,系着领带,头戴一顶棕色帽子。两个手指捏着帽檐,就像在法庭上那样。他留着唇髭。那胡子的颜色没有头发那么红,是棕黄色,有几根已经变得灰白。他看起来挺成功,俨然一位城里人,山里人的土气在他身上荡然无存。我们没有谈他年轻时候离家出走的情形,但是看得出,他没有因此而蒙受什么损失。他成了自己想成为的人。他没有问,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妈妈的葬礼,告诉他镇子里的人都跟在棺材后面,一直走到山上大坝那面的墓地。我给他讲这些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只是低头看手里的帽子。我也就没有给他再讲爸爸去世的情况。但是我告诉他,卖了我的马鞍和爸爸留下的一些东西,让齐勒喂养“老娘”,不要把它卖掉。我不想让任何人骑那匹母马。他说,他会按我的吩咐去做这些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做了,我也没看见他卖了我的东西和爸爸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换回来的钱。一想到不得不把爸爸用了一生的工具留在身后,我就非常难过。我一直想珍藏那些东西,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世事难料,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自己落了这样一个下场。我对查理没有什么怨恨。他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然陌生,他创造了自己的生活,我敬佩他。
    我们像两个陌生人,坐在监狱里,很快就没有话题,只是一言不发干坐着。他低着头,在手里转着那顶帽子。我呆呆地望着他。后来,我问他:“你一定有妻子儿女了吧?”提到家,他才活跃起来。他告诉我,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在学校念书,表现都不错。他在麦凯制糖厂办公室工作。他还说,他们在法利买了房子。不过我不知道法利在哪儿,所以也想象不出那地方是个什么样子。他临走前,把身上装的一盒香烟给我留下,说还会再来看我,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我看出他和我坐在监狱里很不舒服,急于离开,便说,没什么需要的,感谢他来看我。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宣判之后,我和本被分别关在斯图尔特三个死囚牢中的两个。牢房在二楼主廊道后面。中间隔着那个空牢房。牢房门太厚,正常说话根本听不见,狱警又不准我们相互之间大声喊。本大多数晚上都吹口琴,我能听得很清楚。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他吹“殖民地男孩儿”4。他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歌,特别是那几句歌词:“他是父亲唯一的希望,母亲的骄傲和快乐。”我们都算不上“殖民地男孩儿”,但我们都喜欢这首歌。一听到这几句歌词,我就想起母亲。本唱一句,就停下来,用舌头在口琴上打几拍子,然后再唱一句。不时加几个华丽的装饰音。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他吹这支歌,想象着我和艾瑞、他还有迪兹在无花果树泉野营。我们生起的篝火,火星飞溅,飘向繁星点点的夜空。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
    法官确定对本行刑的日期之后,时间过得很快。那天早晨五点,他们来牢房带他到刑场。天还没亮,我一直没睡,听见打开牢门的声音。“喂,我来了,鲍比。”他朝我大声喊着。他哈哈大笑,是那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大笑。我知道这笑声一定会让来押他的法警浑身颤抖。“他们要绞死我了,鲍比!”我笑不出来,但大声喊道:“我爱你,本!”“我也爱你,鲍比·布鲁!”他大声喊着。牢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他们走了。那是我们相互之间最后说的话。发自内心的话。本·托宾不是圣人,但也不是坏蛋。他们本来应该让迪兹在他临死前见他一面,但是他们说,她不是他的亲属,没有权利见他。
    本走下楼梯,牢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之后,有一个囚犯开始唱“殖民地的男孩”。渐渐地所有的犯人都加入进来,直到变成具有挑战意味的大合唱,好像一群发狂的武士在战斗中呼喊。“有一个殖民地男孩,他的名字叫本·托宾。”他们齐声歌唱。我看到他们如何创造出一段传奇,把本描绘成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歌声在夜空回荡了好长一段时间,戛然而止,好像被人拦腰斩断。那寂静让监狱的石头高墙颤抖。
    我站在牢房门口等待着,奔流的血在耳朵里发出嘶嘶嘶的响声。铁门上的小窗砰的一声打开时,我的心几乎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狱警把本那把有个小凹痕的口琴放在一个盘子里递给我。我伸手去拿的时候,他说:“你的朋友在钟楼上被绞死,鲍比·布鲁。”这就是歌声戛然而止的原因。他们都知道,都在等待钟声响起。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本的口琴,向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祈祷,祈求他把他留在身边,直到我去和他,和其他等在那儿的亲人会合。钟声响起,我低下头,为我的朋友哭泣。我在心里说:“他们把耶稣基督吊在十字架上,本。”母亲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就像她的手心抚摸着我的面颊。“我们都吊在十字架上,鲍比·布鲁。我们都吊在十字架上。”我想,本在他们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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