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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忘记小米里亚姆仰面朝天倒在本那幢房子坚硬的泥土地上又弹起来的惨状。这个孩子倒地的记忆仍然让我翻肠倒胃地难受。她好像一个胶皮做的娃娃。我回头看丹尼尔的时候,发现本那枪打中他的脑袋。他面朝下躺着,鲜血从头上流了出来。我看本的时候,他已经把枪扔到地上,跪在米里亚姆身边。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埃斯米打过来的弹丸打伤了他的肚子,支撑不住跪了下来,还是想救活那个孩子。埃斯米又朝他开了第二枪,但是像平常一样,没有打响。乔治从来不用右枪筒。
    我清清楚楚记着这一切。别人记得和我记得不完全一样。但是我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别的事情我也记着,但是不像最初几秒钟那样清晰。我还记得埃斯米在本的家门口双手抱着小女儿的头,来回摇晃着,哭喊着。艾瑞站在她旁边,叫喊着,两只手抓她的母亲。我还记得,当时我心里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呀!我回过头,看见丹尼尔动了动,脑袋偏到一边。他睁着眼,我很高兴他还没死。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猜在说什么,或者想说什么。他那顶宽边软帽飞出去,落在院子里,在早晨的微风中来回滚动着。我清清楚楚记得。本一直说,刚看见柯林斯太太从汽车里下来,绊倒在地,他是想跑过来帮她站起来的。他说,他全然没有想到她会朝他开枪。可是埃斯米一口咬定,本用来复枪威胁她,所以她才朝他开枪。此举危及她的生命,她“如是说”——这是警方常用的术语。也许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是一个处于恐惧与惊慌中的女人。而且我们到本的住地时,她已经筋疲力尽,根本就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任何事情的心情。特别是涉及两个孩子这样的大事。但是不管她怎么说,事实是,本拿起放在门后的.22来复枪之前,她已经端起乔治那支老双筒猎枪朝本放了一枪。
    我不想说埃斯米在朝本开枪这个问题上为自己狡辩是撒谎。也许她认为她说的是真话。但是我坚信,如果她没有开乔治那支老枪,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事态或许会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绝不是这样一个结果。这一点毫无疑问。法庭上,无论谁听到她的哭诉,看到的都是这样一幅图画:一位母亲跪在那个拐骗了她孩子的凶残的畜生面前痛不欲生。她声称,她在绝望中扣动扳机是为了自卫。我不知道她说了多少次这样的话。后来,关于那天早晨煤河发生的事情还有许多不真实的报道。而且就从那天起,煤河这个名字在海岸人们当中成了一个黑色的传说。那位寡妇和她死去的丈夫成了英雄。真实和小米里亚姆以及她的爸爸被长久埋葬。
    
    
    我被铐在吉普车上,动弹不得,但我看到了所有的场景或者看到了绝大部分。我虽然不可能同时向两个方向张望,也想不起丹尼尔是如何跳下吉普车的,但他确实站在埃斯米身后不远的地方,紧跟着她放出第一枪。整个事情只有几秒钟,但是要说清楚却比这几秒钟不知道要长多少倍。我们的生活就在这令人困惑不解、惊慌失措的几秒钟内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原本不会发生。本·托宾本来已经准备好那天早晨把小姐俩送回到她们父母的家。我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本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他和丹尼尔就有可能达成谅解,相互信任,甚至成为朋友。他们可能会从这件事情领悟到什么,丹尼尔会对山里人有更多的了解。起初,躺在斯图尔特监狱的小床上,喧闹声常常让我难以成眠。我经常想象着本开着他那辆万国卡车,来到警务站,迪普在车轮旁边跳来跳去。两个女孩儿经历了她们的人生冒险之后,和本并排坐在车里,从车窗里招着手。在那些不眠之夜,我仿佛看见埃斯米系着围裙,从警务站走出来,看到女儿和本平安回来,喜出望外。她邀请本到厨房和家人一起吃早饭。我微笑着听他们一起嘻嘻哈哈地笑着,讲这两天的经历,好像那是他们一起分享的一次冒险。这样的白日梦我做了无数次——我们生活的故事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但是现实生活并非如此。在这本书结束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读者。
    十二
    在斯图尔特监狱,我和本被分开关押。报纸上刊登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们都被描绘成没有良心,对自己的同胞没有丝毫怜悯之情且无恶不作的坏蛋。报上说:本·托宾和他臭名昭著的搭档罗伯特·布鲁伊特,别名鲍比·布鲁,多年来一直欺压干草山镇奉公守法的百姓。他们的凶残人所共知。丹尼尔·柯林斯是一位从新几内亚退伍回来的澳大利亚老兵。他在部队时是下士,新近被派到干草山警务站工作。到任之后,他决心清算托宾和他同伙的罪行。柯林斯警察曾经穿越苍莽丛林,独自去托宾在煤河的巢穴,逮捕他,为被他凌辱的一位年轻的土著姑娘伸张正义。报纸上说:托宾出狱之后发誓要对柯林斯警察报仇。他和他的同伙罗伯特·布鲁伊特密谋博得柯林斯家的信任,以便拐骗、猥亵柯林斯家两个年轻姑娘,报复丹尼尔·柯林斯。
    没有人提到这个柯林斯警察因为柯林斯太太在煤河毫无来由地先朝本·托宾开枪,失手打死自己的女儿。报纸上刊登的关于煤河的报道中心是那位痛失小女儿的母亲、英雄丹尼尔·柯林斯的遗孀——埃斯米。她的痛苦、悲伤和勇气被大加渲染。她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特别表现在坏蛋本·托宾打死她丈夫之前,她先打伤了他。报纸上刊登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埃斯米·柯林斯太太身穿黑色长裙,头戴面纱,拉着劫后余生的女儿艾瑞的手,出现在汤斯维尔她被杀害的丈夫和他们最小的女儿米里亚姆的葬礼上。这张“母亲的悲伤”的照片引起强烈的反响,普通老百姓都愤怒地呼喊,要替她报仇雪恨。埃斯米被描绘成一个具有超凡的勇气,为干草山人民的福祉慷慨奉献的女英雄。
    被押回监狱后两三天,监狱门外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挥舞着标语牌,齐声高喊,要求判本和我死刑。我想,如果警察局把我们放了,这些人也会想方设法把我们吊死。我们被说成这个地区有史以来最没有心肝的罪犯。人们一旦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报道,就不会再还原事实真相。有一家报纸甚至把这件事情说成“煤河大屠杀”。这种说法不但谬误百出,而且非常愚蠢。报纸造谣撒谎,歪曲真相,就是为了激起公愤。事实上他们也达到了这个目的。他们都是城里人,对丛林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总想听到崇山峻岭、茫茫丛林中发生了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乔治·威尔逊在干草山当了那么多年警察,没发生过一起案件。然而,对于他们这并无意义。何况大多数人,包括媒体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干草山,所以他们能知道什么呢?结果,类似“煤河大屠杀”这种无稽之谈,人们听了不但不感到惊讶,反而越发确信那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到处都是凶残狠毒之人。如果有人问我,我就会告诉他们,这件事情之所以发展到后来无法控制的地步,部分原因是,柯林斯夫妇一开始就对山里人有偏见。出事后,认为凶多吉少,一定会发生什么惊天大案。那天,他们根本就没必要给我戴手铐,更不应该打我。如果他们不是那样惊慌失措,而是给我一个机会,用不着费多大周折,我就能帮他们找到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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