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突然之间，好像有人在大风中用火柴点燃了一堆干草，伴随着恐惧、紧张以及相互之间的仇恨，丹尼尔和埃斯米的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她转过脸，朝他大声叫喊：“你这回高兴了吧？你来山里冒险的狗屁主意实现了，该满意了吧？你把我们一家人带到这儿，丹尼尔·柯林斯，瞧瞧现在落了个什么下场。”他向她俯下身来。“是你让他来家里和两个女孩儿同桌吃饭。这可不是我的主意。瞧瞧这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埃斯米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丹尼尔向后闪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腕。那一巴掌打得他眼里直流泪，帽子也歪到一边。我以为他要打她，可他没有，只是不让她靠近自己。她叫骂着，挣扎着，要从他手里挣脱。他又抓了她一会儿，让她明白，他比她有劲儿。他如果不松手，她绝对跑不了。她继续叫骂：“你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家伙！我恨你！自打你到这儿，这些山里人就在嘲笑你。”
    他猛地挥了一下胳膊，松开手。埃斯米朝后趔趄几步，撞在窝棚上。他也朝她叫喊着，说来山区是她自愿的，造成这些麻烦的原因主要在她，而不是他。“你他妈的什么事都要管！你不知道给别人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如果你不坚持让艾瑞上寄宿学校，而是听听她的意见，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情？”我想，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埃斯米充耳不闻。我看见她那双疯狂的眼睛仿佛动了杀机。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相互之间都叫骂了些什么，但是突然之间我意识到，那一刻，他们之间的仇恨似乎超过了失去女儿的恐惧。埃斯米拔腿就走。丹尼尔叫喊着，让她回来，可是她继续向前走。我说：“一旦她们进了丛林，她就不会再找到她们留下的踪迹。一旦她走进金合欢树林，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那里的枯枝败叶太多了。”丹尼尔转过身，看着我。“我恨不得一枪打死你。”他说。
    他回转身，朝埃斯米大声叫喊，让她停下来，等一等。可她还是不停地向前走。他打开枪套，拔出韦伯利手枪，对空中放了一枪。我想，下一枪该轮到我了。枪声在丛林里回荡，埃斯米转过身，看着我们俩。丹尼尔使劲推了我一把，大声喝道：“走！”埃斯米站在旁边等着。我从她身边走过，领他们走过那片林中空地，又走进金合欢树林。我有一种感觉，我在走向死亡。
    
    
    周围都是厚厚的一层枯枝败叶，很快就看不到艾瑞和米里亚姆的脚印。但是能大致感觉到她们走的方向，我沿着丛林中天然的路线往前走，尽量不偏离红墙南边太远。向左边望过去，红色的岩石时隐时现，只有在溪谷里走的时候才什么都看不见。陌生人在丛林里只能走这条路。我知道路上有几个石头坑，下过大雨之后坑里会积水，但愿艾瑞能路过那些水坑。我看不见她们留下的足迹，但是继续往前走，就有可能或迟或早截住她们。在丛林里迷路的人，常常兜圈子，最终又走回原路。齐勒有一次对我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地球就是兜圈子转。我对这种说法没什么把握，不过总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齐勒知道许多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金合欢树虽然枝繁叶茂，但不高，所以没有多少树荫。这一带的山野很快就变得乱石丛生，高低不平。太阳照在头上，后背被铁丝网刮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我们三个人默默地向前走着。我的嗓子干得冒烟儿。我相信，他们夫妻俩因为吵了一天架，一定比我更口渴。我以前好多次在丛林里一整天喝不上一口水。他们俩谁也不说话，只是在我身后默默地走着。我没有回头看他们如何跋涉。我在想，丹尼尔把枪装回到套子里了，还是仍然拿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想到他提着手枪紧跟在身后，我就觉得一阵阵头皮发紧。丹尼尔·柯林斯在丛林里总是迷路。我没有吃早饭，脑子里一直想着喝茶，吃两个煎鸡蛋。死神近在咫尺，我居然还想着自个儿的胃。不过那时候，我确实贪吃。
    上午晚些时候，我看见左面有一样蓝颜色的东西，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们说：“那儿有她们掉下来的东西。”我很高兴看到丹尼尔已经把手枪装到枪套里。他和埃斯米走过去，把那东西捡起来。他们走过来，丹尼尔说：“她们不可能走远。”他把手拢在嘴边，喊艾瑞的名字。我们等待着。没有应答，但我看见一只黑色的老鹰飞起来，向远处飞去。丹尼尔的喊声消失在粉绿相思树丛中。他和埃斯米对视了一眼。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胳膊，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她朝他点了点头，眼睛没有离开手里那块蓝手帕，也没有向他表示歉意。我看见野猪在这里出没，估计附近有水。
    我继续往前走，他们俩跟在身后。埃斯米在前，丹尼尔殿后。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我爬上一道不高的山梁，走出粉绿相思树丛，脚下是一条陡峭的溪谷。我两只手铐在后面，不知道如何下去，就问丹尼尔可否给我去掉手铐，等下了陡坡再说。丹尼尔说：“用不着非从这儿下。那边地势平缓，可以从那儿下去。”他边说边朝远处的缓坡指了指。我说：“只有从这儿下去，才能找到水。你们俩也渴了吧。”我看出他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给我取下手铐。埃斯米说：“如果你给他取下手铐，他就会跑掉，把我们丢在这里没吃没喝，要不然就得开枪把他打死。结果都一样。这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计划。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和那个本·托宾早就做好报复你的打算。可你太傻，居然还相信他们。”丹尼尔没说话，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我说：“我从来没有过什么计划，柯林斯太太。”她朝我叫喊着：“闭嘴！闭嘴！闭嘴！”她叫喊了三次，叫第四次的时候，差点儿呛着了她自己。她手里抓着那块蓝手帕，满脸通红，裙子被汗水湿透，好几个地方被树枝刮破。我说：“我只能尽量往下走了。除了这条路，别的地方找不到水喝。”我只好先在陡峭的山坡上蹲下，后背蹭着山石，一点一点地往下挪，一直下到谷底。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狗，拖着屁股往下滑。我庆幸父亲不会看到这一幕。
    狭窄的谷底乱石丛中积着一摊摊水。野猪没有来这儿。水坑很小，每个坑里只有一盆水。水很清，我立刻看出，两个小姑娘没来过这儿。如果她们喝过任何一个水坑里的水，那水就会变得浑浊。埃斯米和丹尼尔趴在地上从坑里喝水。他的手枪虽然装在枪套里，但枪套没有扣好。我想，我可以骑在他的身上拔出手枪。这样就可以打败他们。但是转念一想，倘若那样做就会犯下严重的罪行，将我自己和他们都置于死地。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我站在那儿，低头看着他们，想着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心怦怦直跳。我还在想他打我的那一警棍。轮到我喝水的时候，丹尼尔抓住我的衬衫，帮助我扭动着身子，趴到水坑旁边。水坑里只剩下大约一杯水，已经浑浊不堪。以前，我好多次在更艰难的情况下，喝过比这还糟糕的水。但是从来没有双手铐在背后，肚皮贴地喝水。对我，这倒是新鲜事儿。
    
    
 &n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