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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普在围栏前面停下,呜呜呜地叫了几声。它眼巴巴看着我们一行三人走在枯草丛中,仿佛知道再也不会见到我们,但又太害怕,不敢和我们一起走。为什么它止步不前,不得而知。狗知道的东西,人未必就知道。看到迪普不肯再往前走,我心头一阵阵发紧。走过马围栏的时候,那些马好像受惊了似的。有一匹甚至想冲出围栏,被铁刺刺破也在所不惜。我唤出“老娘”,让它去安抚那匹马。可是它和别的马一样,也紧张得不得了。它跑过来,低着头,尥蹶子,然后原地打转,在铁丝网跟前停下,两条后腿一软,屁股重重地落到地上。我看见它脑袋朝后仰着,因为害怕,翻着白眼。它的那种绝望深深地触动了我。马对事物有一种神奇的预感,你不能像哄骗牛那样用正在发生的事情哄骗它。如果我知道再也没机会骑它了,一定会坐在地上痛哭,一步也不会再往前走。即使丹尼尔用警棍把我打死,我也不会离开“老娘”。然而我不知道,正像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哪一次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哭泣,最后一次吃饭。对于我和那匹母马,“最后一次”来了,又走了。那一刻,我只知道要走过晨光下的牧场。毫不怀疑我和“老娘”还有机会一起,在我们最喜爱的丛林里自由自在地行走。
    这时,我看见了罗西。她像一棵死树,一动不动站在棚屋旁边看我们。看见这个黑女人站在那儿,我心里一惊,不知道她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个好兆头。老默里人有解读各种兆头的天赋。白人没这个本事。白人不会从今天看到的兆头预测明天发生的事情。只有回首往事的时候才能想起应该如何解读。如果我们有这个天赋,我们的生活就不会是这样,而是另外一个样子。母亲甜甜地微笑着,充满爱意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一次又一次对我说:“我们在黑暗中行走,鲍比·布鲁,对命运一无所知,只有相信我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母亲一辈子就是这样生活的。她的信仰坚定,我却时时处于动摇之中。我看见过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一眨眼的工夫就一命呜呼了。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和走兽没什么两样。厄运落到头上之前,没有任何预感。我不想被丹尼尔和埃斯米的恐慌和焦急影响,可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种恐慌包围着我,就像那些马一样。那仿佛一种无法医治的疾病,让你摆脱不得。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特别的力量。我知道这一点,已经感觉到了。两只被铁环扣在身后的手感觉到了这一点。没有手,我们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和野兽没有什么区别。而倘若没有信仰,也与野兽无异。我领着那一对绝望的父母向晨光走去。灵魂深处对此一清二楚。知道自己的弱点,肚子里有一种空空如也的感觉。
    到了马围栏那头,丹尼尔用脚踩住最下面的铁丝,扯起中间那根,让我钻过去。弯腰往过钻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前不久抓着铁丝网让艾瑞钻过去的情景。后背衬衫被铁刺勾住,我回过头看个究竟的时候,丹尼尔一脚把我踢了过去,我脸朝下倒在地上,衬衫被刮破,铁刺在后背剌开一个口子。没有手和胳膊帮助,很难从地上爬起来。我就像一只公路上被汽车轧伤的鸸鹋拼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我见过鸸鹋像我现在这样,扑棱着翅膀在地上挣扎。丹尼尔和埃斯米钻过铁丝网之后,丹尼尔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推着我向前走。我听见他一直骂骂咧咧,埃斯米却没有说话。这个女人一直保持沉默,只是惊慌失措地瞪着我。看得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一旦决定要干什么,就控制不了自己。我看到,她会在连自己也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之间做出什么事情。她似乎已经不被自己支配,而是完全陷入恐惧之中。她的梦想就是赶快除掉我,让两个女儿平平安安地回来,把她们紧紧抱在怀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原谅她们让她受了一辈子也没有受到过的惊吓。
    
    
    我们在丛林里艰难跋涉,我带他们径直向红石头走去。我开始想,等找到艾瑞和米里亚姆,看到她们在自己搭建的窝棚里吃饼干、枣,这两个家伙就该向我赔礼道歉。我想起那天夜里,我和艾瑞盘腿坐在窝棚里,在烛光下聊我们的梦想。我曾经对她发誓,绝不让任何人加害于她。如果需要,献出生命也在所不辞。不公正带来的愤怒在我心里燃烧。看到她们平安无事是我最大的希望。但我也知道,有些情况不对劲儿。我感觉到有一种错误的东西包围着我们。包围着我们大家:我和本,迪兹和艾瑞,所有的人。那种被包围的感觉使得我们头晕目眩,无法直视,无法像在丛林里迷了路那样,绕着圈子走,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点,直到把时间完全消磨完。我一直做着我们的小家庭和迪兹、本以及他们的孩子一起幸福生活的美梦。而今,这场美梦在眩晕中化为乌有。
    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艾瑞也变了。那天夜里,我亲眼目睹她走进成人世界。触摸到那个世界的一刹那,便有一个声音召唤她继续向前,追寻它。她和母亲的激烈争吵激发出她对摆脱父母束缚的渴望,要成为她自己。这种情况我以前也见过,其实和动物没有两样。一旦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能和父母抗衡了,就继续抗争下去,直到要么死去,要么争取到向往的自由。这很自然。当年本不堪忍受父亲的鞭打,跑到海边汤斯维尔2肉类加工厂打工。那时候,本比艾瑞现在大不了多少。再回到山里的时候,本已经是今非昔比。除了最后那次,他父亲再也没有打他。他明白儿子已经是个和他完全平等的大男人了。艾瑞想摆脱母亲的控制和本想逃出父亲的铁掌完全一样。所有的动物都为离开巢穴而战。我们也是这样。谁不是呢?小猫头鹰冒着生命的危险第一次飞行。我见过。摔到地上之后,它们会用尽最后的气力,对你发出嘘嘘嘘的声音。
    我看见一只很大的公袋鼠站在一棵粉绿相思树旁边看我们走过。快走到它跟前时,它没有转身逃之夭夭,而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咳嗽了两声。这只袋鼠让我想起罗西像一个影子似的,站在棚屋拐角。她知道我们三个人不知道的东西,知道我们在那个令人头晕目眩的圈子里的感觉。这就是她。爸爸管她叫黑罗西。爸爸无论碰到谁,都以礼相待。但是小时候我就注意到,他对罗西格外有礼貌。碰到她的时候,他总是抬抬帽子。我相信,他对她和她的知识心存畏惧。袋鼠好像正密切地关注什么,不肯给我们让路。丹尼尔和埃斯米压根儿就没看见它。他们满脑子都是两个女儿,别的什么都不想。丹尼尔催促我快走,好像我是一头固执的野公牛,不肯好好走路。其实我根本就不固执,是因为两只手被铐在背后,没法正常走路。埃斯米穿着裙子、鞋,跌跌撞撞走在旁边,一言不发。她也许连眼睛都想闭上。我相信埃斯米以前一定没有进过丛林。我也相信,那天早晨,为了找回女儿,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我想,或许有一条野狗在打袋鼠的主意,但是没看见有什么踪迹。
    刚走出金合欢树丛,两个女孩儿的脚印就清清楚楚出现在一片空地上。没有树荫,太阳照在我没有戴帽子的头上很热。我一点儿也不习惯。我直起腰,说:“瞧!她们从这儿走过。”我戴着手铐,没法儿指给他们看。丹尼尔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艾瑞和米里亚姆的脚印,”我说,“这儿呢!瞧!”丹尼尔和埃斯米吃力地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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