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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又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悬崖峭壁之上，突然雷声大作。天低云暗，雷鸣过后一片死寂。我坐在床边，打开被妈妈围巾包裹着的《圣经》，放在腿上，一边抽一天最后一支香烟，一边翻到《启示录》。以前，妈妈经常给我们念《启示录》。我知道上帝的晚餐，知道我们都在吃君王、伟人和普通人的肉1。我虽然一直不解其意，但是这些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撕扯、吞噬人肉的画面更常常浮现在脑海。那幅图画有一种那么野蛮的东西，挥之不去，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觉得那野蛮也在我的血液中，每当遇到麻烦，就突显出来。仿佛告诉我，可怕的事情正在前面等着我。母亲告诉我，《启示录》早在我之前，就知道了我的命运。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那幅吃人肉的图画。我看着书上写的那些话，还不能全看懂。只听到从那字里行间升起的妈妈柔和悦耳的声音。手里捧着那本书，好像能够读懂。我的思想陷入一场和艾瑞以及我们的孩子尽享天伦之乐的白日梦。我知道，那只是宝贵的梦，并非我的宿命。
    我坐在床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外面一直有人在大声嚷嚷。是迪普的叫声提醒了我。我侧耳静听，把香烟从嘴边拿开，屏着呼吸，好听得更清楚一点。我听出是埃斯米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她们互相争吵着。毫无疑问另外一个声音是艾瑞。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听着从警务站传来的叫喊声，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我合上《圣经》，用妈妈的红丝绸围巾包好，放回到抽屉里，坐在那儿听窗外传来的叫喊声。以前，警务站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柯林斯家从来没有人大声嚷嚷，不像干草山某些家庭那样，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吵架是家常便饭。我听见后门砰的一声响，吓了一跳，连忙从床边站起来，推开门，跑到阳台上。艾瑞正沿着那条小路，向我跑来。她跑上阳台，伸开两条胳膊搂住我的腰，头贴着我的胸口，窄小的肩膀抽动着，哭得很伤心。我看见警务站的门开了，灯光映衬出丹尼尔的身影，正向我这边张望。我心里想：“这回可好了，鲍比·布鲁。赶快做好准备吧。”那一刻，我没觉得害怕，反倒有一种很怪的平静——出什么坏事的时候，总能感觉到的那种平静。那平静降临到我的头上，好像我并不真的在那儿，而是另外一个人看着我，我的内心很平静。我认为我没有惊慌失措、焦急不安的时候。就连有一次被一头野公牛逼到一个死角，也仍然能保持冷静，做好应对的准备。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即使天塌下来，她也会说：“哦，鲍比·布鲁，看看出什么事了？”边说边朝我微微一笑。我从她身上学到了这一点：镇定。灯光从敞开的门照射出来，落在相拥在一起的我和艾瑞身上。我知道，丹尼尔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不过，我不在乎。我考虑的是艾瑞和她遇到的麻烦，而不是我自己或者丹尼尔·柯林斯。
    我让艾瑞又抱了我一会儿，然后抓住她的手，让她松开我，尽量温柔地把她从身边推开。我说：“你先平静一会儿，咱们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我看见丹尼尔回屋，厨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丹尼尔就那样回了屋。如果是埃斯米，一定会沿着那条小路冲过来，一把抓住女儿，把她拖回家。毫无疑问，埃斯米一定是坐在厨房，让自己平静下来，丹尼尔跑出来看个究竟。丹尼尔对艾瑞更了解一点，也许他对她采取“疑罪从无”的政策，让她自己把事情理清楚。我也说不准。
    我对艾瑞说：“你最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没太听清，艾瑞。”她掏出手帕擤了擤鼻子，擦了擦脸，又抽了抽鼻子，以一种我以前没有听到过的激烈的声音说：“我讨厌我哭。”我说：“女人都哭。哭有什么丢脸的。”她惨然一笑，说：“他们要把我送到海岸镇子里的寄宿学校。”我问：“什么时候？”她说：“妈妈打算下个星期先带我去见见学校的人，给我买校服和书。”她看了我一眼。“可我不会去的，鲍比。我会跑到丛林里。”我说：“你最好等平静下来之后，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我纳闷，是不是丹尼尔和埃斯米对我和艾瑞的关系太近有所察觉，决定把她弄走，脱离我的影响。我嘴上没说，但心里清楚，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特别是埃斯米，肯定有所察觉。也许米里亚姆出卖了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不得而知。以前柯林斯家从来也没有说过要送女儿去寄宿学校。个别大牧场主家的孩子们去寄宿学校上学。但是镇子里很少有人把自家的孩子送走，也没钱送。镇子里的孩子们在学校念完书，自己就走了。有的人走得更早一点，走了就渺无音讯。这种人不在少数。我们家的查理就是其中之一。尽管我这辈子又见过一次查理。这是后话，到时候我会讲给你听。
    灯光从敞开的门照射出来，我和艾瑞站在阳台上对视着。她还穿着白天上学时穿的衣裳。她说：“我绝不回海岸边上。我讨厌我妈。爸爸太软弱，根本就不会为了我和她对着干。你和我可以到无花果泉。过你对我说的老默里人过的那种生活。”我说：“等等，我可不知道老默里人怎么在丛林里生活。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她说：“可以去问罗西。她会帮助我们的。”我说：“罗西也是在干草山长大的。她对丛林生活一窍不通。”艾瑞说：“你对我讲过，你和你的父亲，本·托宾和他的父亲经常在无花果泉宿营，一待就是好多天。你们肯定知道上哪儿找吃的东西。”我说：“我们有驮马，带着粮食，艾瑞。我们装备齐全，做好充分准备，在丛林里过那种日子。要是没有食物，我们也待不长。不是谁都能在无花果树泉活下去的。”不过，她不会被这些理由说服。“你可以让你的朋友本·托宾给我们送吃的呀。”她说，等着听我如何回答。我说：“这个计划行不通。”她久久地凝视着我，似乎要让我变得更坚定。“你是唯一能帮助我的朋友。”她说。
    听她这样说，我心里很不好受。“你答应过迟早要带我去那儿。现在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她看着我，一副受苦受难的样子。我拿出烟丝，开始卷烟。“你这个计划行不通。现在我就可以明确告诉你。没人这么干。”我舔了一下卷烟纸，把烟卷好，点燃，看了她一眼。“只有从海边来的人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我们得想别的办法。”
    她说：“等父母看到我是认真的，他们就会让步，就会改变主意，让我留下来。”她上下打量了我好长时间，一定纳闷怎么会和我一起站在这儿。“他们不想让我再和你交朋友了，”她说，“就是为了这事儿。我和他们吵了起来。我告诉他们，你比他们俩都好，我爱你。”我说：“天哪！艾瑞！你是这样说的？”她说：“是的。我就是这样说的。你知道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对他们说，你会带我走，我们一起在山里生活。”我说：“你才十三岁。不能干出这种事儿。”“你答应过我。”她说。我说：“我没答应你一起在丛林里生活呀。我不能干这事儿。”她拿起我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扬起脸，凝望着我的眼睛，非常平静、非常严肃地说：“你站在他们那边？”我说：“见鬼！艾瑞！你知道，我不可能站在他们那边。”她还是用那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