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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什么也没说，跳下阳台，沿着小路，从鸡舍旁边跑过。迪普跟在她身后跑着。这时候，它兴奋地叫了几声。我心里想：这下子好了，它这一叫，或许就把他们吵醒了。那一刻，我既懊悔，又有点如释重负之感。这下子用不着和艾瑞“夜半冒险”了。我站在阳台上，朝警务站后门那一溜台阶张望着，等待着。既希望艾瑞能沿着小路跑回到我身边，又怕她真的出现在眼前。不过那一刻，我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清楚地告诉自己更希望哪种可能。毫无疑问，我应该知道，但是知道和决定是两码事。仅仅知道还不够。我完全失去了平衡，就像你的坐骑受惊奔跑时，你一只脚套在马镫里，另外一只脚还在外面。那一刻，我知道两条路都可以选择。我回屋戴上帽子，拿了点烟丝，回到阳台，卷了一支烟，点着。但是那缕缕青烟没有让我紧张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看见她走了回来，迪普跟在身后。她穿着牛仔裤、靴子和一件花格衬衫。她披着月色，向我走来。我大声对自己说：“天哪！艾瑞·柯林斯。瞧瞧你。”我知道用这样赞赏的口气大声喊她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一切只能意会不能言传。那里面有一种含义，那就是我对她这样信任我十分惊讶。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她这样的姑娘。我从阳台走过去，对她说：“你没弄醒米里亚姆？”她说：“米里打呼噜呢。她打起呼噜像个老头。”我们走到马围栏旁。我使劲扯起铁丝网，让她先钻过去。她钻过去之后，又给我扯起来，让我钻过去。钻过去之后，我直起腰，说：“有一天夜里，我看见你和米里亚姆从这儿钻过去，偷偷地溜到丛林里。”她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说：“我知道你看见了。”
    我们俩没再说话，只是朝前走。她不爱说话。马傻乎乎地看着我们爬过围场那头的铁丝网，钻进丛林。我不知道艾瑞是不是像我一样紧张。不过，她即使紧张也不表现出来。她是个非同寻常的女人。我相信，她永远都是。我觉得她不属于她那个家，只属于自己。米里亚姆那时候快十一岁了，可在我看来，比实际年龄小得多。米里亚姆和艾瑞不一样，没主意，什么事儿都得问妈妈，听妈妈安排。艾瑞却是凡事自己说了算。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这种事儿不是别人能教会的，应该说与生俱来。她们俩因此而不同，尽管是很亲近的姐妹。艾瑞是她们俩的“领导”，不是因为她比她年纪大，而是因为她就是一位“领导”。我这辈子见过不少人就喜欢当“领导”。而有的人虽然身为“领导”，却并不把那玩意儿当回事儿。艾瑞·柯林斯就是这样的人。她天生就是“领导”。你要么紧跟在她身后，要么落在后面。
    那天夜里，她走在前面，我高高兴兴跟在她身后，离她只一步之遥。我看着她穿过丛林，带我到她的秘密之地。她步履轻捷，就像月亮的影子，在金合欢树丛中闪烁。我相信她什么都不怕。她不是跟着牛留下的踪迹乱走，而是脑子里非常清楚要到哪里，在灌木丛浓密的枝叶间时而猫腰前进，时而来往穿梭。走了大约一英里之后，来到一块林中空地，眼前出现一个树枝搭的小窝棚。她停下脚步，对我说：“看见了吗？到了。我摸黑也能找到路。”她看着我，大概是想听我夸奖她用不着停下脚步查看，就能找到路。我们俩肩并肩站在那儿看那个窝棚。我说：“你搭的真不错。”她说：“谢谢！你还是第一次夸我在丛林里的本事呢！”我说：“哦，你确实有本事，我也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只不过，我不是那种总把好听话挂在嘴边夸人的人罢了。可是正因为我相信你，才让你骑我的‘老娘’，而不是你爸爸那匹老掉牙的马。”艾瑞说：“得了，你也不是谁都不夸，鲍比·布鲁。我不只一次听你夸你的‘老娘’呢。”我连忙说：“对不起。我还真没想到。以后你有什么值得夸奖的事儿，我一定告诉你。”她说：“那就太好了。”我们相互看着对方，笑了起来。半夜三更，站在丛林里，和她说这样的话，突然觉得很怪。她说：“我喜欢你把夸奖我的话说出来，别光藏在心里。你认为我在丛林里不是个低能儿，这真让我高兴。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傻子。”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话，便说：“你爸爸骨子里是个好人。他也很诚实。我见过许多比他坏的人。你有个好父亲，很幸运。”她回答道：“我知道。爸爸在好多方面都理解我，妈妈却永远理解不了。我爱他。可是，他对妈妈言听计从。我倒真希望他能站出来发表点不同意见。爸爸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丛林人’。你心里想的其实跟我完全一样。我说的都是实话，就这么回事儿。我不是那种卑鄙小人。”
    我很愿意放下这个话题，不想在这样一个时刻，因为和她谈论丹尼尔而浪费美好的感情。窝棚是用粉绿相思树树枝搭起来的，上面铺了树叶和生锈的铁皮。窝棚背靠一块孤零零的岩石而建。红墙在这里破土而出，这块岩石是墙的一部分。我很熟悉这一带，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来。我看到的牛粪都是好久以前拉的，已经干裂，变成灰色。一路上也没有看见牛走过留下的踪迹。我们穿过的小路也只有狗和袋鼠留下的印迹。迪普走到窝棚入口，鼻子凑在地上，嗅着。艾瑞邀请我进窝棚。她跪在地上，爬到黑暗的窝棚里。我也手足并用，跟在她后面爬了进去。窝棚里面很小，我俩磕磕碰碰，总算坐了下来。迪普守在门口。艾瑞划了一根火柴，点着金枪鱼罐头盒子上立着的一根蜡烛。她把蜡烛放在我们俩中间的地上，就像坐在圆锥形帐篷里的印第安人。我们之间那一点枯黄的光摇曳着照亮她的脸。她背靠红墙那块岩石。我说：“你一个人夜里待在这儿不害怕？”她说：“米里亚姆害怕，我不怕。米里亚姆一个人夜里待在房间里也害怕。”我说：“也许是的。但是牛头犬蚁会来咬你。”她说：“我坐的地方没有牛头犬蚁。”我说：“它们会找到你的。”看到她那副骄傲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我说：“说不定哪天，你会面对面地碰上几头野化了的小公牛，挡住你的去路。”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一个铁盒子。我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看着她。“你妈妈没发现你偷家里的蜡烛？”我问道。“我是从学校偷的，”她说，“学校里的东西没人管。我存了不少蜡烛呢。”她终于打开盖子，把铁盒送到我面前，让我看。我瞥了一眼，里面有枣、饼干。我看她的时候，她脸上露出微笑。“和你在这儿待着比和米里亚姆待着有趣多了。你不像她那样，总是抱怨。”我拿了一块饼干，一个枣，向她道了谢，然后问：“如果你在家的时候，米里亚姆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还害怕，那她醒来之后，发现你不在，会发生什么事呢？”艾瑞耸了耸窄窄的肩膀，让我再从饼干盒子里拿点东西吃。她比我还不愿意想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情。我们坐在那儿吃饼干和干枣。我说：“盖子一定要严实点儿。如果小蚂蚁钻进去，这些枣可就是它们的美食了。”她看了看盒盖，什么也没说。万籁俱寂，夜已经很深。
    迪普呜呜呜地叫了几声，往窝棚入口靠了靠。艾瑞说：“迪普害怕了。”我说：“迪普听见石崖上有野狗嚎叫。”艾瑞说：“你能听见吗？”“听不见，”我说，“我听不见。狗能听见人听不见的声音。”我和艾瑞默默地坐着，吃饼干和枣。现在只有我们俩在一起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即使什么也不说，我也不介意。跟她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