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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瑞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肆无忌惮”过。这是我们友谊新的转折点。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回到原来，不必为这个转折点而非去做点什么。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意向。恐怕艾瑞不会再让我把她当小孩儿看，而是坚持我们之间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自己心里有数。不过如果真的心里有数，也是懵懵懂懂，说不太清楚。只是一种感觉。刚才，这种感觉或许很强烈。刚才，我还是把艾瑞·柯林斯当孩子看，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沿这个方向发展下去。我瞪了她一眼，好像我是她的老师。我清了清嗓子，说：“没事儿，柯林斯太太。”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上，对艾瑞和米里亚姆说：“哦，亲爱的，我让我们的鲍比心里不舒服了。我能看得出。”我想对她说，我不是你的鲍比，柯林斯太太。我是我自己的鲍比，不是任何人的。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不可能说出来。
    丹尼尔从警务站回来，和平常一样，穿着刚熨过的衬衫，脸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溜光，皮带亮光闪闪，警徽擦得锃亮，就像刚发给他似的。他看见我在餐桌旁边坐着，道了早安，走到水池旁边，洗了洗手。他没有提本、迪兹，也没有提是否给道森打过电话。我以为他一定会问我有没有见到本和迪兹。但是他一言不发，好像我们之间有一块泥巴，已经干裂，只需有谁把它抠下来。艾瑞说：“爸爸从煤河回来时迷路了。”我抬起头看丹尼尔。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用毛巾擦干，回转身朝她微笑。“你能替你老爹说两句话，真不错，宝贝儿。”他说。米里亚姆没有看我，但是她说下面这番话的时候，我知道她是说给我听的。“爸爸没有迷路。是那匹愚蠢的老马迷路了。爸爸自个儿找回家的。”艾瑞哼了哼鼻子，用烤面包片擦了擦盘子上的蛋黄，送到嘴里，显得很不耐烦。我觉得一般孩子是不会这样的。丹尼尔站在埃斯米的椅子后面，说：“和平常一样，真理在你们俩之间。”他俯身吻了吻埃斯米的面颊。埃斯米站起身来。他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说：“好了，好了，我自己动手做吧。”埃斯米让他坐下，任凭自己的早饭变凉，起身给丈夫煎鸡蛋去了。做饭是她分内的事，她不会轻易放手让别人去做。丹尼尔在我右手边坐下，只是让两个女儿赶快吃饭，要不然上学就迟到了。好像和我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事情。
    我去院子里仔细检查昨天夜里弄乱了的马具。丹尼尔过了一会儿走过来，对我说，把吉普车开来，去罗西·葛娜帕家，告诉她我们已经找到迪尔德丽，她挺好，没事儿。我说：“迪兹比挺好还好。她和本已经怀上孩子了。”丹尼尔说：“是吗？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不过，听起来他并不高兴。
    我开着吉普车向罗西家驶去。路上，想起吃早饭时，艾瑞的情绪显示出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和本对我的情感极为相似。满怀柔情却又不知道能柔情满怀地走多远。也许她被这种情感怎么会控制自己吓坏了。就像一匹对于骑手而言太烈、太野的马，稍微抖动一下缰绳就会尥蹶子。她的目光让我害怕，这一点我真的很清楚。在遇到艾瑞之前，我总是自己感情的主人。那时候，我坚信，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生在了这个世界。在父亲和母亲之间，我更像母亲。我和本不一样。我看到过父亲和人发脾气，但从来没看到他和动物发脾气。我更没有看见过妈妈不能克制自己，尽管许多时候她有足够的理由大发雷霆。通常，父亲很安静，不过那是一种你得当心点儿的安静。我看到本和迪兹在一起的时候，一提起他们孩子，立刻就变得温情万种。我不知道，人真的会变，还是一成不变？怎么才能知道变还是不变呢？我脑子里装满了问题，却不得其解。我只顾想这些事儿，该拐弯儿的时候没拐，只好掉转车头，冒着自己扬起的尘土，原路返回，向小镇驶去。
    
    
    两个女孩儿下午放学回家之后，我就去找艾瑞给我上阅读和写作课。我心里没底，不知道和她一起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可她显得温文尔雅，若有所思，不像早晨那样故意捣蛋。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是她憋在心里，不表现出来罢了。到了这个年龄段，她已经不是孩子，但还没成熟为女人。然而，心底有一种很强烈的东西在涌动。对于她，那是一种全新的东西，她不知道该如何排遣、疏导这股激荡心头的洪流。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们特别容易做出让你终生遗憾的错事。和她一起坐在餐桌旁边上阅读课的时候，我感觉到她完全封闭着自己，为早晨情感的突然迸发而困惑。她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告诉米里亚姆。这也是米里亚姆为什么特别讨厌我的另外一个原因。我希望还能像以前那样和她相处，可是已经不可能了。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一意孤行，走到底；要么立刻打住，一走了之。可是，后者，我做不到。我太珍视这份友情了。也许那时候，斩断这缕情丝就好了。从那天起我渐渐明白，生活中的任何损失都可以弥补，可是生活本身的损失无法挽回。
    埃斯米站在椅子上一边哼歌儿，一边刷橱柜。米里亚姆坐在桌子那头写作业，时不时抬起头问艾瑞问题。艾瑞对妹妹很有耐心。每一次都会停下正给我讲的阅读课，回答米里亚姆的问题。我看见米里亚姆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自然是因为打断我和艾瑞的阅读课高兴。艾瑞和我正在读她学校里读的书。那本书讲的是一个男人的故事。那个人在海上遇到风暴，船沉没，同伴们都在大海里淹死，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设法游到一座小岛。我忘了那本书的书名。不过我不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所以压根儿没有多想。书放在桌子上，在我们俩中间。艾瑞先念一段，一边念，一边用手指在句子下面画着。我的眼睛跟着她纤细的手指移动。她念完之后我念。她还问我是否明白句子里某个词的意思。我用铅笔在一张纸上抄下不会的单词，拿回小屋一个一个地背。那些单词我大都记得很牢。因为我希望自己能读书看报，也希望艾瑞能表扬我几句。或许后者占的比例更大。我也想让她觉得，她是个好老师。如果碰到不认识的单词，她就凑到我身边，压低嗓门儿告诉我如何念，好像在悄悄地说一件我们之间的秘密。我知道她会这样做。她自然更知道。我让她重复念一个单词，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微笑，知道我的意图是什么。米里亚姆看见便叫了起来：“妈妈，艾瑞和鲍比又说悄悄话呢！”埃斯米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转头，说：“这样说话可不好，米里亚姆。艾瑞是压低嗓门儿给鲍比讲单词呢。她是怕声音大了影响你学习。对鲍比好点儿。”米里亚姆朝我做个鬼脸。我并不介意这个小姑娘。朝她挤了挤眼睛，故意气她。我知道，要是我愿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弄哭。她自个儿也知道。所以我气她一把，让她对我有点畏惧，明白如果太过分了，我不会饶了她。这样一来，我就好像给她拴了一条链子。但我知道，艾瑞永远不会被任何“链子”束缚。如果有谁被艾瑞的“链子”牵制的话，那个人就是我。事情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抗争也没用。
    艾瑞继续读：那个男人在岛上发现另外一个人留下的踪迹，才知道他不是小岛唯一的“居民”。她头挨着我的头，声音温柔而又庄重。她和我这样近距离接触，而又矜持稳重，让我非常快乐。我听她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