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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后,我和“老娘”来到白人还没来这一带之前,“默里老人们”摆下的石头阵。灌木林在我眼前戛然而止,一块很大的空地在星光下泛着白光。这种活动场所上方的星星比别的地方都亮。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但每次看见,心还是会被触动。我会驻足不前,站在那里,满腹狐疑地看着灿烂的星光,突然之间意识到,丛林人的生活里有许多你根本就不了解的东西,或者不具备的知识。尽管你和你的父亲在这里度过一生,或者说几乎度过一生。
    “老娘”停了下来,四条腿仿佛钉在地上,耳朵竖起来直指苍穹,昂着头,浑身一阵震颤。马比人的视力强得多。骑手看不见的东西,马早早地就能看见。它们用耳朵和骑手“说话”。如果“老娘”突然停下,总有它停下的理由。有一天,我们赶着一群牛往库兰河那边的水塘走。水塘里的水满满的,周围有许多前来饮水的牲畜。我和“老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看清楚它为什么要停下脚步。半分钟后,一条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巨大的棕伊澳蛇8从眼前爬过,蛇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这种蛇在黄金生育期特有的霓虹般的光彩。大蛇爬过去之后,我压低嗓门儿对“老娘”说:“你做得对,必须给这个家伙让路。”人或者马如果被处于繁殖期的棕伊澳蛇咬了,绝对不会活下来。不管怎么说,那条毒蛇总算老老实实地爬过去了。这种蛇是我知道的最具进攻性的毒蛇。它们不会像别的蛇那样,爬到一边,给人或者马让路。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想,那一次与这条毒蛇狭路相逢,“老娘”是不是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了预感?最终,它还是被棕伊澳蛇咬死了。可是那天,它比我早好长时间就看见那条大蛇,而且把“路权”让给了它。蛇或许对它说:“总有一天,我还会碰到你,老马。”其实它并不老。不过那时,为了表示尊重,人们对不太老的人也尊称为老。现在不同,称呼你老,只有一个意思,你真的老了。
    在灌木林里野化了的牛对什么都好奇,把石头踢得到处都是,弄乱了“运动场”的图案。不过大体上,还看得出原来排列的次序。我们身后,有一条野狗在嚎叫。这条母狗一定像那个袋鼠一样带着几只幼崽,不过它更狡猾,先是藏了起来,然后溜到后面,跟了我们一段路。不知道“默里老人们”采取了什么措施,枝繁叶茂的灌木没有再“蔓延”到“运动场”,这块空地还能在一弯新月下发出幽幽的光。但他们总归有办法,只是其中的奥妙像别的秘诀一样已经失传。从海岸来的人以为他们什么都知道,但我认为,别说他们,就连我们现在对这块土地的了解也比父亲小时候少了许多。这块空地白天太阳照上去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在繁星满天的时候才会发光。我坐了一会儿,看那块神圣的土地,心里明白,其实对它一无所知。我沿着“运动场”的边儿,绕到对面的粉绿相思树林里。我不想骑着马从“运动场”走过,那有亵渎神明之嫌。
    我们过去叫作红墙的地方,有一块面积不大的天然的空地。我知道,红墙后面有一个水质很好的水坑。我从水坑里舀了半锅水,放到火堆上烧。我蹲在火旁边,往锅周围添树枝,直到茶水烧开。我放开“老娘”,让它去吃草。它似乎不感兴趣,只是站在我旁边,让脑袋笼罩在烟气中。它喜欢这样,似乎总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从来不会远走。喝完茶之后,我躺下来,脱下外套,枕在脑袋下面,一边抽烟,一边透过头顶粉绿相思树枝叶的空隙看天上的星星。此时月亮已经移到煤河那边,天空晴朗,星星仿佛绕着我旋转。我就这样望着宝蓝色的星空,躺了许久,想着遥远的星辰,想着心里的烦恼和即将面对的种种,特别珍惜这里的安谧与宁静。母亲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微笑。她说,尽管我没有和她的救世主对话,但她看到我在为我爱的人祈祷。“你不必直接和主说什么,”她说,“你对他祈祷,他便知道了一切。”
    身后的枯枝败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向红墙爬行。“老娘”抬起头,向那边张望。一个人待在丛林里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心里特别平静,所以不急着回警务站。我喜欢听小动物们夜半时分发出的种种响动。它们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这里有一种我在我那个房间的小床上得不到的安宁。每个地方都有它自身的平静和自身的麻烦。在我行将就木之前,我一定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安宁之所在——除了死亡。但是我不会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到时候,再说吧。那天夜里,我只想着成为迪兹和本的孩子的“鲍比叔叔”,想着我也有个家。也许有一天,我和艾瑞会和他们一家聚在一起,只有我们五个。谁知道呢,也许是六个。我没有想到死亡。
    有人推我的肩膀,我从梦中醒来,以为是一位陌生人的手在推我。其实是“老娘”用鼻子蹭我。我坐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鼻子,它闪了闪,把头挪到旁边。“好了,”我对它说,“我们现在就回家。用不着你叫我。”我已经忘了刚才做的那个梦,只记得走到一条隧道的尽头,往左往右都没有路。只能一直往前走。可是隧道越来越窄。我相信有人跟我在一起,可是不知道是谁。那人在我左边,但只是一个影子。如果我说是艾瑞和我在一起,一定是我自个儿编的。不过倘若是艾瑞,我也绝不会惊讶。因为我希望她和我在一起。但毫无疑问,我不会这样说,因为我不想编故事,只想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的梦,站起身,甩了几下脑袋,想彻底走出梦境。月亮已经西沉,幽幽的光在丛林里闪烁。我一定睡了一个多小时。火已经熄灭,余烬将最后一缕青烟送到寂静之中。我从火堆旁边走开,让它慢慢变成死灰。我觉得比睡觉之前还累,仿佛已经到了一个终点,还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一幅景象。我觉得现在只有自己。这样想似乎不合情理,但我就是这样想的。心里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不得而知。我紧了紧马肚带,翻身上马。缰绳松松地耷拉着,“老娘”沿着“红墙”走着,我在马背上打瞌睡。我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但不会想得太多。
    父亲告诉我,“红墙”是“默里老人”们去“运动场”参加大聚会时的路线之一。那铁锈色的岩石和地面呈倾斜角矗立着,好像有什么力量把它从地下推到地面。我想其实就应该是这样。小时候,我每次从这里走过,都希望看到这墙又长高了一些。有的地方,最高处可以达到八英尺,或者九英尺高。有的地方又完全消失,钻到地下。我经常从马背上跳下来,和石头比个儿,看我高了,还是墙高了。我问父亲:“它明明在地下,怎么管它叫墙?”父亲说:“它就是墙,鲍比。是墙。”我没有再问。这堵墙会毫无来由地突然之间又冒出来,在灌木林里时而消失,时而露头,绵延几英里,也许是十英里,仿佛为了探出脑袋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或者看看走到哪儿了。那些红颜色的石头貌似互不相干,但是如果了解这块土地,你就明白那只是岩石天然组成的同一走向的大墙的一部分。如果你愿意,可以沿着它一直走下去,或者停下脚步到红墙那边去。你总可以靠那些红颜色的石头辨别方向,弄清楚自己身处何方。我不知道那石头的名字。也许丹尼尔的书里会有,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问他。我只知道,它会钻到地下,然后再钻出来。这也正是父亲想让我知道的。我是身临其境得出这个结论的,没有刨根问底地问父亲。他的两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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