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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兹又高又瘦，头戴宽边牛仔帽，穿一条从留下来的士兵身上脱下来的美国Lee Rider牌牛仔裤，衬衣是霍伊商店常卖的那种黑白两色的时髦玩意儿。外套和牛仔裤配套。她有一颗门牙没了。左边的。这个豁子不怎么损害她的容颜，反倒挺配她那张脸。究竟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不知道她那条牛仔裤和外套是从哪儿弄来的。说实话，我倒很想有这样一身行头。她长得很好看，人也很机灵。本第一次被丹尼尔逮捕的时候，我见过她。以前在干草山可能也见过她。和一帮孩子在霍伊商店门前嘻嘻哈哈闹着玩儿。估计她不过十六岁。我对年龄、日期总是搞不清楚。如果这次猜对了，那就是例外。她手里一直拿着枪，不过已经不对着我了。她问本：“找到那个家伙了吗？”“哦，那个老小子已经走了，”本说，“算他走运，豁出命从河岸那边溜走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为了抓住自己的马，能把一块地踩踏成那个样子。真想看看他被金合欢树根绊倒的狼狈相。”我说：“本，那个警察没有进屋。”“我知道，”本说，“快吃饭吧。我可饿坏了，能吃掉半头小公牛。”我说：“剩下那半头我吃。”迪兹又把步枪立回到门后。那是一支单发枪。也就是我经常说的那种只给你一次机会的玩意儿。
    本和迪兹差不多一样高。只不过他膀大腰圆，比她壮实。长得也没她好看。迪兹皮肤不像罗西那么黑，因为她父亲是白人。我比他们俩高两英寸。但我不像本那样虎背熊腰。我喜欢自己的身材。从来没有人说过本·托宾长得英俊。你也能看得到，他一直被人说三道四。看到他我非常高兴。我不知道，如果丹尼尔还在这儿，我会怎么办。更糟糕的是，如果丹尼尔进了这个屋子，和我一样躺在地板上睡觉，会发生什么事情？所幸，我把他成功地“排除在外”，没有让此类事情发生，没有把我和本的关系搞糟。看到本和迪兹两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嘀嘀咕咕，我明白，和我们离开丛林之前相比，我和本之间许多事情已经变了。我很想把我对艾瑞的感情告诉他们，但心里清楚，我不会说了。可以前，无论想到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本。这应该是一大变化。当然，还会有别的变化。我这样说，并不是强调我们已经变成陌生人。恰恰相反，我从来没有忘记对他的爱，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尊重这种变化，什么也没说。
    本说：“你烧的水在哪儿呢？鲍比。我快渴死了，就等着喝茶呢！”我出去捡了些树枝，在厨房生起火。厨房旁边堆放着本劈好的一堆杉木柈子，我拿起几块，放到炉膛。木头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一股好闻的烟气，在最后一缕曙色中升起。本走过来，把几块新鲜的排骨放到不锈钢盘子里，一边用那根旧变速杆翻动，一边抽烟。他说：“老道森杀了一头小牛犊。”我们俩站在那儿，看排骨被烤得嗞嗞直响。他说：“你那个警察不会藏在附近什么地方吧？”我说：“他要么淹死，要么累得筋疲力尽，要么已经回家搂着太太睡觉呢！”
    
    
    暮色降临，迪兹点着煤油灯。本拿出半瓶朗姆酒，我们俩一边喝，一边听他吹他那把德国和莱牌口琴。本一直喜欢吹这把旧口琴，还喜欢东一句西一句地唱歌。那些歌都很忧伤，唱就要离开人世的牛仔，唱他们如何失去心爱的姑娘，如何与母亲梦中相见，或者被吊死以及诸如此类的伤心事。我很喜欢听他唱歌，虽然自己从来不唱。迪兹拿起本正雕刻的马头让我看。本说：“这是我雕刻的第三个马头。迪兹不喜欢那几个，让我再雕一个。迪兹是个喜欢吹毛求疵的女孩儿。她要我给我们小宝宝的摇摆木马做马头。我说：“小宝宝如果是个女孩儿呢？”“如果是个女孩儿，”本说，“我们还管她叫鲍比。鲍比是个好名字，男孩女孩都能叫。我以前没想到这一点，可是现在看明白了，确实有道理。”本永远有理。
    迪兹咯咯咯地笑着说：“我差点把你像打兔子一样打死，鲍比·布鲁。”我说：“我可一点儿都不在乎，迪兹。”“你知道吗？”她对本说，“我枪口对着他的眼睛，他还朝我笑，好像我给他挠痒痒呢！”本放下口琴，说：“这就是鲍比·布鲁，迪兹。你不可能用枪吓住他。”他朝我做了个鬼脸，又去吹他的口琴，几乎闭着眼睛，伸出右手去拿朗姆酒瓶子。迪兹站起身，走到本身边，在他大腿上坐下，头靠在他肩膀上。本伸出左臂，把她搂在怀里。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本的心灵深处还有这样柔软的部分。我看在眼里，很为他高兴，不过想起自己这辈子最了解、最亲近的朋友又有“新欢”，还是生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可以说，那一刻的本，是我见到过的最幸福的他。
    他又放下口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鲍比？”我说：“等做好准备之后。”迪兹说：“你心里有人了吗？”我站起身，走到门外，对着一棵紫荆花树的树干撒尿，听见他们俩开心地大笑，口琴声在夜幕下消失。
    一弯新月升起，“老娘”在院子那头望着我。它晃着脑袋，哼哼了几声。“好了，”我说，“我们这就回家，别不耐烦。”我站在朦胧的月光下，听见本又吹起口琴，心也跟着音乐的旋律跳动。我一直觉得从远处听，口琴的琴声更加优美动听。那琴声有一种奇妙的东西，让我想起孩提时代、青年时代，想起我们在丛林里度过的美好时光。我又回屋，拿上我的东西出来，给“老娘”备好鞍子，牵到前门口。再进屋的时候，本说：“我看见你往门口的水洼里垫土了。”我说：“没事找点活儿干呗。”
    他又吹了两个音节，然后把口琴从嘴边拿下来，把手臂从迪兹的身下抽出来，转过脸朝我笑了笑。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他显得英俊潇洒。在男人眼里他很英俊，在男人眼里他也可以很丑陋。本就是这样。看见我以这样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温柔看着他，他脸上露出微笑。他说：“我袋子里有一样东西，会给你那位警察一个小小的惊喜。等圣诞节的时候，我给他。不过我得先让他吃点苦头。你看到他吃苦头了吗？鲍比。”我不太愿意听他这样说话，想赶快离开。这还是本第一次和我提起这事儿。我说：“我没有觉得他在吃苦头，本。我认为，在他看来，你们俩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本平静地说：“你这么看？我不认为这是你的真实想法，鲍比。你那个警察平白无故就把我送到斯图尔特监狱，我还欠这个傻瓜一笔账呢！你不觉得我应该还债吗？鲍比·布鲁。听我说，”他继续说道，“我不会像迪兹那位罗西姨妈那样，让你偿还‘虚假债务’。”
    迪兹插嘴道：“你把她的儿子奥兰多打了个半死，她现在找你麻烦，也不算‘虚假债务’。那是真正的债务。我对你说过，去跟她谈谈，告诉她，你愿意还她这笔债；让她知道，奥兰多可以回家，你不会再招惹他。她因为你失去儿子。这笔账她永远不会忘记。你了解我们那些老人。他们的报复心很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本·托宾。只要罗西姨妈活着，她就要找你的麻烦，除非你去见她，把这笔欠债了结。我敢保证，她正用古老的莫里咒语诅咒你，直到把你干掉。她就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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