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页

    我对艾瑞说过这个地方和我对它的感情。她抓着我的手，让我郑重发誓，以后找个时间带她去一探究竟。我竟傻乎乎地答应了。她坐在那儿，温暖的手握着我的手，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很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认为我是她遇到过的最特别的一个人，这样的人以后也不会再碰到。她可以完全信任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轻松自在。面对这样一个姑娘，我不知道谁能拒绝她的请求。就这样，我对艾瑞发了誓，尽管心里清楚，很可能最后以食言而告终。在我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梦。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只能听其自然。
    暮色渐浓，我一个人站在本的厨房外面，怀抱只要生活如我所愿便会有的梦想，很为摆脱丹尼尔而高兴。我生起一堆和往日同样大小的篝火，红色和橘黄色的火苗无情地吞噬着阻挡它们脚步的黑暗，在风中发出阵阵喧嚣。我像一匹野马，向警务站飞驰而去。火焰包围了那幢木屋，铁皮屋顶卷了起来。我冲进火海。艾瑞看见了我。我力大无比，抱起她，穿过烟火掀起的巨浪，飞过层层叠叠的灌木林，来到无花果泉。她的家人都葬身火海，干草山像那家剧院一样夷为平地。只留下我和艾瑞相互照顾。想到那凄美，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站在那儿，只穿着一件衬衫，我觉得有点冷，便走过去从马鞍后面取下外套，穿在身上。熊熊大火仿佛还在眼前燃烧。想象中的大火那么真实，吓了我一跳。我感觉到那火就在我心里燃烧，很让我害怕。因为我不知道，如果那火从我心中烧起，如何才能把它扑灭。头晕目眩之时，你分不清什么是幻象，什么是触手可及的真实。我对“老娘”叨咕了几句，它跟着我走进那个不大的围栏。我卸下马鞍，松开缰绳。本那几匹小母马走到围栏跟前，像平常马儿见了“陌生人”努力表现自己那样，一边看着“老娘”摇头晃脑，一边尥蹶子。那样子和人没什么两样。我把我的东西拿回屋，从本的桶里捧了一捧燕麦喂马。桶上盖了个木头盖子，那是为了防止没被本那条老蛇吃了的老鼠偷吃他的粮食。如果那条老蛇没有溜到什么地方去交配，而是死在这里，吃它尸体的则会是这些老鼠。我想，老鼠吃那条吃了它们父母的蛇，就等于吃它们自己。小院里放着一个四十四加仑的汽油桶，里面盛着半桶糖水，那是给那条老蛇准备的。我后退几步，看“老娘”吃燕麦。看够了，回转身进厨房生着火，烧了一壶茶，卷了一支烟。
    我想，一会儿可以吃一个菠萝罐头。也许吃两个。我也不爱吃那玩意儿。我想吃咸牛肉罐头，新鲜面包和土豆。但是我已经查看过了，本的家里连一点儿可吃的东西都没有。厨房后面只有一堆招老鼠的空罐头盒子。因为雨水多，蓟草都快没过那堆空盒子了。壶里的水发出嘶嘶嘶的响声，我想起埃斯米对丹尼尔说，他是唯一站在年轻妇女——她就是这么说的——和像本这样凶残男人之间代表正义力量的人。在我看来，埃斯米对干草山社会生活的误解无孔不入，她按照自己的见解把丹尼尔封为年轻妇女的保护者。我知道，埃斯米不会拿我的话当依据和罗西作对。我知道这一点。无论我说什么都没用。那天，看到她把罗西抱在怀里，我就明白，她认为她和罗西是姐妹。但是在我看来，罗西可不把埃斯米当姐妹。罗西有她自己的姐妹，有自己的思想。这一切对埃斯米·柯林斯太深奥了，她无法理解。
    水开了，我往里抓了一把茶叶，用一根带钩的铁条把茶壶从火堆上提起来。这个家伙什儿是用威利斯牌越野车的变速杆做的。在干草山，没有一个人像艾瑞一样，闯入我的生活。在灌木林里，和爸爸一起干活儿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我知道，被邀请和他们一家吃饭，是埃斯米的好心。我也明白，我永远不会融入这个家庭，更不该对艾瑞有非分之想。在埃斯米和丹尼尔·柯林斯眼里，当然也是这样。我不知道，如果他们真的离开小镇，我该怎样挽留她。我把水壶拿到屋里，坐在桌子旁边，倒了一大铁杯，喝了起来。茶水有点苦，我不由得龇了龇牙。本一定为了治胃疼，往里加了些碾碎的草药。真希望他没加那些破玩意儿。
    七
    左眼上方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我从毯子下面慢慢拿出右手去摸。那东西轻轻颤动了一下。我的手挪过去的时候，它缩了回去。于是，我把手收回去。那东西缩回到离我的眼睛一英寸远的地方，给我一种毛茸茸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以为自己又处于神情迷乱之中。但我知道不是。我渐渐看清她正站在我头顶，两只脚放在我的腰部两侧，手里端着本立在门后的那支口径.22的步枪，手指扣着扳机，枪口几乎碰到我的眼球。我知道，这支枪已经很旧了，特别容易走火。原本属于本的祖父，派过好多用场。此刻，我觉得一粒子弹洞穿了我的眼眶骨，穿过脑壳，打透了我睡觉时垫在枕头下面的外套。在外套上打个窟窿，我觉得很可惜。
    她身后的门敞开着，一缕粉红色的霞光划过淡灰色的天幕。看着那黎明的曙色，一种奇妙的感觉溢满心头，然后蔓延开来。我好像上升到距离地板一英尺高的地方，从远处看着自己，知道就要漂浮到一个幸福的充满关爱的世界。麻烦事儿没有一样会跟着我去。我不觉得害怕，反倒有一种宁静安谧的幸福之感。
    她的声音“从天而降”。“你是谁？”从口音我便听出，她是昆士兰地区的土著人。我说，“我是鲍比·布鲁。”我不想跟她说话，而是想继续漂浮，一直漂浮到晨光熹微那边正在等我的宁静美丽之地——看起来确实如此，就在黎明的曙光那边。那些话在我的心中，我愿意听见自己把它说出来。我知道，一个人必须等待一生，才能听到这些话。离开眼下的生活或者生活中的任何东西，我都不后悔，只是为艾瑞有一点小小的遗憾。这很让我惊讶，那一丝淡淡的忧伤就像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声音。我对事物的感觉如此不同，只是因为死神正注视着我。我对艾瑞的希望属于别的地方，而不是黎明那边的新世界。我也不会因为留在身后的是艾瑞而遗憾。我对自己的悲伤并不在乎。
    她又对我说话了。“你他妈的笑什么？我枪口对着你的眼睛，你却在笑。你没有理由笑，小伙子。你不像他经常提起的那个鲍比·布鲁。”枪口微微颤动，好像一只眼睛正朝我瞄准。
    “哦，我就是他，”我说，“我躺在这儿和站起来当然不一样。本对你说的是我站着时的样子。我的马就在院子里。本一看见那匹马，就知道是我来了。”那个姑娘挪动了一下，身上的毯子滑落到一边，我觉得她靴子上的刺马针穿透衬衣，刺到我身上。我说：“你的刺马针刺到我肚子上了。”她不但不把靴子挪开，反而更使劲地刺我。“你要是敢动，我就朝你的眼睛开枪。”她说。我说：“我没动。你为什么不把本叫过来？”她抽了抽鼻子，说：“本不在。”我说：“哦，这么说，你我陷入困境，进退两难了。”“是你陷入困境，不是我！”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什么，不关你的事儿。本很快就会回来。他去找另外那个人去了。那家伙吃了桌子上你剩下的那个菠萝罐头。”我说：“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