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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尔喝了一大口茶。他往后靠了靠,椅子吱吱嘎嘎地响着。埃斯米转过脸,看着他。“你要出去看看她吗?”她问他,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希望他赶快做点儿什么。丹尼尔坐在那儿,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妻子。那一刻,我似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但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从海岸来的这些“陌生人”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埃斯米眉清目秀,深棕色的头发梳得又光又亮,围裙遮挡不住她苗条的身材。丹尼尔知道她心灵手巧,承认她比自己强。这一点你一眼就看得出来。埃斯米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她不像干草山的女人那样瘦骨嶙峋,干干巴巴。她们压根儿就没有,或者已经失去窈窕淑女的风韵和气质。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抽烟,她也不喝酒。丹尼尔面带微笑,看妻子系着蓝白格围裙,用手背把头发撩到脑后,督促他去履行警察的职责。“我得先把茶喝了,你弄得这么烫,我都没法儿喝。”他说。埃斯米又回转身干自己的活儿去了。“那天是谁抱怨茶不够热呢?”她说。我看得出,他们俩是一对恩爱夫妻。我虽然是局外人,但是作为一个自己没有家的小伙子,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慷慨和关心。她是一位母亲,言谈举止都让人感觉到慈母的爱。她也希望别人都能感受到家的温暖。那时候,我依然相信她是我的朋友。
    丹尼尔喝完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来。我也站了起来。埃斯米没有回头看我们。滚烫的茶一定在丹尼尔的肠胃里也起了作用,我看见他做了个鬼脸。他从门边的挂钩上取下警察局新发的宽边软帽,用袖子掸了掸,戴到头上,走了出去。我紧紧跟上。我的帽子一直戴在头上。我对埃斯米说,谢谢你的茶点,砰的一声关上纱门。埃斯米回答的话和门的响动都留在身后。“那是我的荣幸,鲍比。”她说。纱门碰到木头门楣上吱吱嘎嘎地响着。看来这扇门需要修理了。
    
    
    罗西·葛娜帕盘腿坐在储水池旁边阴凉的灰色泥土上。蚁蛉幼虫在那里布下陷阱。罗西把黄裙子撩起来,叠在膝盖上,前后摇晃着身子,用一根树枝在泥土上画只有她能看懂的图案。我走过去,在储水池旁边蹲下,丹尼尔在她身边蹲下。罗西的眼泪顺着黝黑的面颊流下,眼眶里溢满哀伤。迪普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幕,下巴放在两只前爪子上,一双天真的眼睛不无关切。这条狗心太软,不会去猎杀什么。它黑尾巴上的白尖儿在泥地上摇摆着,就像费伊·斯塔布斯那辆布里茨牌大卡车挡风玻璃上已经启动的雨刷。我卷了一支烟,观望着。我没有点燃这支烟,只是出于对罗西可能说什么的尊重,才卷这支烟的。
    罗西看着丹尼尔,她那神情好像认为他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羞愧一样。她说:“他们都不见了,柯林斯先生。千真万确。他们不在那儿了。你又让那种事发生在她身上了。那个男人把我的迪兹杀死了。”她坐在那儿看着丹尼尔,好像她认为是他亲手杀死那孩子的。他看着她。我看出罗西说的话,丹尼尔连一半也没听懂。但是她要传达的信息他都明白了。特别是对他的不信任。这一点他看得一清二楚。丹尼尔吃力地听罗西含混不清的絮叨。她低着头,斜着眼睛瞅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树枝在泥地上乱画。好像她不是对丹尼尔说话,而是对不在场的别人说话。那些人可以见证眼前的一切。她实际上是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知道他们会倾听,会理解,会点头表示同情。那些人,我和丹尼尔都看不见。我完全明白罗西这番话的意思,不用多想,甚至连脑子都不用动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说的话总是含混不清,恐怕她自个儿都听不清,但她想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妈妈经常这样说:“再清楚不过了。”我仿佛又听见她对我这样说。
    罗西说:“他嘲笑你,柯林斯先生。”我看出,这句话丹尼尔听懂了。我相信,他以前在齐勒·斯维尔斯小酒馆的吧台上就听过这句话,而且信以为真,尽管完全可能是人们造谣生事。“你把他送进监狱,他们放他出来。他把那个姑娘杀了。我去过那儿,人都跑了。”罗西脑袋耷拉在胸前,大声嚎哭起来,那根树枝深深扎到双膝之间蚁蛉幼虫栖息的泥土之中。她一直在那儿勾画神秘的图案。
    我看了看手里那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乌云深处有一抹绿色。乌云挡住了太阳。斯旺家的灯亮了。他们家的发电机发出突突突的响声。斯旺家有钱,不愿意用输电干线传输来的电。我侧耳静听,听不见那两个女孩儿的动静,估计还没有回家。厨房里静悄悄的,埃斯米不唱歌了,我寻思她一定站在纱门旁边听罗西在说什么。这时候,她们应该放学回家了。乌云向煤河那边的丹尼森山奔涌而去。那边是另外一番天地,大树参天,泉水淙淙。空气里弥漫着雨的味道。微风习习,灯光落在我洗得很干净的警服衬衫上。
    我忘了继续等待,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脊梁骨一阵震颤,仿佛有一只蜘蛛爬过,不由地挪动了一下脚。迪普抬起头看着我,尾巴不再摇晃,汪汪汪地叫了几声,似乎认为我要干什么可怕的事情。它是埃斯米的狗。那时候,只听她的话。我觉得它百无一用,只会蹲在这幢房子里,眼巴巴地看埃斯米和两个女孩儿。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其实并非如此。如果丹尼尔允许,埃斯米会让它进屋。丹尼尔似乎只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自己的立场。有一天,我听到他用很平静的口气和埃斯米争辩说,干草山还没有一家人让狗进屋,柯林斯家不能带这个头,我们必须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可是埃斯米坚持夜里不给迪普戴锁链。这样做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我想,如果埃斯米认为自己做得对,她就会让干草山所有的人都照着她的路子来。后门台阶是迪普的栖息之地,但是这条狗从来都没有放弃打动埃斯米内心深处最柔软那部分的决心,总想跟她进屋。
    丹尼尔第一次把本带到警务站的时候,迪普一直待在那儿,直到本被押解到海岸。狗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我不知道我挪动双脚的时候,迪普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但是它确实看到了我不曾看到的东西,而且对此表示反对。正如马能看到骑者看不到的东西。我能注意到动物的提示。有时候,它们能救我们的命。
    罗西又嚎哭了几声,好像受了伤。埃斯米从屋子里走出来,弯下腰,手伸到这个老黑女人腋窝下面,把她扶起来,就像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轻轻摇晃着她。尽管罗西五大三粗,比她还重。不过埃斯米胳膊很有劲,也年轻。我和丹尼尔站起来,看着她们俩。埃斯米从罗西的肩膀上望过去,看着丹尼尔,好像认为丈夫玷污了他们家的好名声。丹尼尔仿佛被人扇了个耳光,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丹尼尔发脾气,或者激动得无法自持。他喜欢四平八稳,总是和别人摆事实、讲道理,解释自己为什么那样做。在我看来,需要做出艰难选择的时候,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这就是丹尼尔的处世之道,谁都改变不了他。他选择当警察,带着家眷来山区冒险,在我看来实在不妥,尽管这个职业对某些人也许合适。在部队,他是个下士,服从命令就是了。现在却事事都得自己做决定。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想,丹尼尔对埃斯米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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