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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斯米对两个女儿和对丹尼尔完全一样。她喜欢对家人发号施令,谁都得听她的,按她的意思办事。对镇子里的人也是这样。不过等到大伙儿都习惯她那一套,便不怎么听她指手画脚了。她的两个女儿艾瑞和米里亚姆很快就学会逃避妈妈的办法:溜到灌木林里自己玩儿。她一天到晚都逼她们干这干那,反正在她看来那些事都“有用”。埃斯米对我不错,只要看到我在读书写字,就不“横加干涉”。她对家人很严格,她指到哪儿就非要人家打到哪儿。我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否正确。这话不该由我说。埃斯米和丹尼尔的两个女儿像早春的知更鸟一样漂亮。由于埃斯米总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她们头上,她们开始在这块土地上寻找自己的生活。我发现她们背着妈妈藏着秘密。如果埃斯米信任她们,本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和妈妈之间从来没有秘密。我们像知道自己的心一样,知道对方的心思。
    
    
    本和我不再在灌木林里一起干活儿之后,我便开始当警察助手。从那以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警务站和丹尼尔的家里。警务站和警察的住宅是木头建筑,应该是镇子里最好的房子。别的房子——除了旅馆——都是铁皮和纤维板建造的。天主教堂是用波纹铁皮盖的,卫理公会的教堂一直没有完工,还是刚开始盖的时候灰蒙蒙的框架。从我孩提时代起,那框架就被藤蔓覆盖。我不知道那些卫理公会教徒都怎么了。很可能都离开干草山,或者都死了。
    母亲是修女带大的,在修道院接受的教育。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她对我和查理说,修女们就是她的亲人。她喜欢修女,害怕牧师。妈妈和爸爸是在霍尔森家认识的。那时候,妈妈给这家人的孩子当家庭教师,爸爸是个小包工头,给人家干活儿。我因妈妈和爸爸——布鲁伊特先生和布鲁伊特太太——得名鲍比·布鲁。在人们记忆中,爸爸一直就叫布鲁。那个年代,人们似乎怎么叫你都行。大伙儿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得了鲍比·布鲁这个雅号的原因。妈妈特别喜欢这个名字。“我的鲍比·布鲁。”她慈爱地望着我说,仿佛害怕哪天会有一座山倒下来,压在我身上。“我很好,妈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能照顾好自己。”但是她觉得心里仿佛有一种东西在涌动,警告她小儿子会有什么不测。我看见她的目光深邃悠远。她看着我,好像已经意识到未来的道路上,有可怕的事情等着我。就像《圣经》里说的,蛇等着把人变得邪恶。她一直希望我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但是不敢反对父亲让我辍学的决定。我呢,也没有给她什么压力,因为我自己也巴不得和男人们一起到营地干活儿。我抱着她,吻她的面颊。她浑身颤抖,一直把我送到山上。
    干草山那些波纹铁皮和纤维板搭建的房子因为在寒风中颤抖,钉子渐渐松动。这些房子冬天如同冰窖,夏天好比烤箱,膨胀、收缩,永远在颤动。如果在一幢一点儿都不颤动的房子里睡觉,我反倒睡不踏实。这里的房子绝大多数锈迹斑斑、歪歪扭扭。齐勒·斯维尔斯说,他是在偏远萧瑟的高原,在有毒的金合欢树和苦涩的树皮的包围之下长大的。一片凄凉。齐勒只在干草山生活过。是他家的老人建了这个小旅馆。
    本从斯图尔特监狱回来几个月之后,和丹尼尔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虽然起因纯属误会。那时候,我们的生活都已经归于平静,谁也不再去想本的事情。如果我诚实的话,我会说,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认为本会报复丹尼尔是不是判断失误?我对此还是没有把握,不了解他心之所想。他也不和我说自己的想法。
    那时候,我们日子过得轻轻松松。午饭后,我一直洗衣服,在储水池下面淋浴。那里浓荫密布,十分凉爽。我喜欢一个人干干净净待在那儿的感觉,喜欢洗衬衣和斜纹棉布外套,让水池里清冽的水从手指间流过,肥皂的味道在鼻翼间缭绕。换好干净的衣服,把刚洗过的东西晾到阳台下面的绳子上,他们便叫我回屋休息一会儿。我和丹尼尔在厨房里喝茶,埃斯米站在洗涤槽前做家务。丹尼尔端着锡杯喝茶。茶水很热。我看见他的嘴唇被杯子边儿烫了一下,嘴里嘟囔了几句。那天发生的事情至今如在眼前。埃斯米一直背对我们,站在洗涤槽前干活儿。丹尼尔吹着茶水,慢慢呷着。我看见他已经听到那个女人向后门慢吞吞走来的脚步声,但没有任何表示。迪普也没有汪汪汪地叫,因为它认识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用轻微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我听了脖颈后面毛发倒竖。也许她是说柯林斯先生,但是声音很低,我没有听清。我知道她是谁。那时,好像一片云彩飘过,挡住了太阳。
    丹尼尔在椅子里转了一下身,回过头看纱门后面已经开口说话的那个女人。他一定看到她往旁边躲闪时,黄裙子的一角。我坐在他对面,也看见那一幕。我能告诉他来人是谁,可是什么也没说。许多事情,你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不到时候,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那个女人站在门旁边,红日西斜,储水池投下的阴影还没有从那里移开。这里既可以避风,又可以遮挡炎炎赤日,迪普在那灰色的泥土中抓挠出一个坑,供自己小憩。丹尼尔在椅子里不停地扭动着,朝门外张望。天低云暗,暴风雨即将来临。灌木林里,树枝摇曳,百草啸吟。我还记得,供应物资的卡车行驶在公路上,爬上山脊,又一头扎进溪谷,轰鸣声时强时弱。费伊·斯塔布斯刚开了一辆运货大卡车,所以这事儿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辆加拿大产的布里茨牌大卡车,在战争期间颇为流行。这种车带绞盘,是唯一可以在雨季驶过河流交叉口的汽车。你能听见卡车引擎发出艰难的、仿佛要崩溃似的响声。那响声渐渐消失,沉寂好长时间之后,又缓过气儿来,换成低速挡,吞噬着路上的砂砾,向那一溜长坡驶去,仿佛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它的前进。我在想费伊·斯塔布斯开着车驶向海岸的情景。像大伙儿说的那样,那是她的快乐时光。胖胖的胳膊放在方向盘上,没有点燃的香烟叼在嘴角,润湿、嚼碎。费伊卡车的轰鸣,让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块辽阔的土地。极目远眺,丛林茫茫无际,山岭连绵逶迤。那仿佛是一场梦,直到你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只有已经废弃的矿井、贫瘠的灌木林,适合还没有完全驯化、野性尚存的牲畜生长。这就是我的家园,我没有别的归属之地。
    丹尼尔对那些在他看来神秘的事物上总是十分警惕。他喜欢和埃斯米一起议论,但是不会和我分享。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们谈论这块土地上的争斗。那是我们拥有的一切,我们的生活。如果他和埃斯米看到过金合欢树丛中头上长角的怪兽,他们就“见怪不怪”了。母牛一辈子都不会有一口多余的食物。它们的骨头散落得到处都是。这里是凄风苦雨之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坚韧严厉,但他们内心深处充满善良,有一点点东西也愿意和别人分享。我们山里人一直就是这样。如果有人遇到麻烦,都会出手相助,把家族之间的仇恨忘到脑后。哪怕帮完人家之后,重拾旧怨。
    丹尼尔不再看窗外的满天乌云,转身回到餐桌边,从盘子里拿起最后半块烤面包片,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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