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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谁睡了这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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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在开玩笑,别拔我的管子。就这么简单。”
  她点了点头,“那好,我答应你不拔。”她抱着我,紧紧的,足有一分多钟。而后,她松开我,看了眼钟,说,“老天爷,我们得快点动起来了。”
  我们起床,穿衣服。和平时相比,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节奏快了点。我们喝咖啡和果汁,吃英式小松糕,谈论天气。是个阴天,风很大。我们不再说拔管子的事,也不提疾病、医院和与此有关的东西。我吻了吻她,让她在前院打着伞,等接她上班的车。我钻进我的车,很快地发动,向她挥了挥手,开走了。
  白天上班时,我控制不住自己,总在想今天早晨谈话的内容。原因之一,是由于缺乏睡眠而导致的疲劳。我觉得自己很虚弱,脑子里全是些胡乱可怕的念头。有一次,大家都不在,我趴在办公桌上,想睡上个两分钟。但刚一合上眼,又开始想那些问题。我脑子里出现了一张医院的病床。没别的,就一张病床。我想病床是放在一个房间里。而后,我看见床被一个氧气棚罩着,床边有一些屏幕和巨大的监控器,就像电影里的那种。我睁开眼,在椅子上坐直,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喝了点咖啡。看了眼时间后,接着工作。
  五点钟的时候,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只好开车回家。天在下雨,我不得不很小心地开车。非常地小心。路上还有个交通事故,有人在交通灯处把前面的车给撞了,但我不觉得有人受伤。车还在路中间停着,雨中,人们围成一团,交谈着。尽管这样,路还没有被彻底堵上,警察已放好了提示闪光灯【注一】。
  见到太太后,我说,“上帝,这一天下来我是累垮了。你怎么样?”我们吻了对方。我脱下外套,挂起来,接过艾里丝递过来的饮料。也许是因为这事一直困惑着我,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了个新的开始,我说,“好吧,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会帮你把管子拔掉的。你若想让我这么做,我会去做的。你如果觉得我现在就答应你,会使你高兴点,我这就对你说。我会为你做这件事,在我认为有必要时,我会亲自,或让别人把你的管子给拔了。但我说过的有关拔我的管子的话,仍然有效。现在,我再也不想去想这个问题了,提都不想再提它了。就这个问题,我觉得该谈的都已经谈过了,能考虑到的都已经考虑到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艾里丝笑了。“很好,”她说。“至少过去不清楚的,现在清楚了。也许我神经不太正常,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反而觉得好受点了。我也不会再去想这件事了。但我很高兴我们谈了。我不会再提它了。”
  她拿开我的饮料,放在桌子上的电话旁边;用手臂搂着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是这样,我刚对她讲的那些话,和这一天来我想到的一些东西,让我觉得像是跨越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到达了一个从未想到要去的地方。这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的。在这里,一个无辜的梦和一些清晨半醒半睡的谈话,竟让我考虑起死亡和毁灭来了。
  电话响起。我们松开对方,我拿起话筒。“喂,”我说。
  “喂,”一个女人回答道。
  就是早上打电话的那个女人,但现在她的酒已经醒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她听上去不再是醉醺醺的了。她声音不高,很理智,请我帮她和巴德?罗伯特取得联系。她向我道歉,不想给我添麻烦,她说,但这件事很紧急。她就有可能给我造成的麻烦向我道歉。
  在她说话时,我哆嗦着去摸烟。取了一根,放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然后,该我说话了。这是我对她说的话:“巴德?罗伯特不住这里。这不是他的号码,永远不会是他的号码,我决不会认识你说的这么个人。请别往这打电话。别打了,好不好?听见我说的了吗?你如再这样,小心我扭断你的脖子。”
  “这个可恶的女人,”艾里丝说。
  我的手抖个不停,我想我的声音也乱了套了。正当我想告诉这个女人,让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我太太迅速地跑了过来,她弯下腰,就这么一下,电话就断了,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注一】这是一种像蜡烛一样的闪光信号灯。夜晚车子出事后,在停着的车子四周放几个,提醒其他车辆绕道而行。
  译后记
  卡佛这部小说是他的晚期作品之一,完成于小说集《大教堂》之后。小说的名字(《不管谁睡了这张床》,英文为《WhoeverWasUsingThisBed》)看似有点奇怪。其实是该小说想要表达的主题。小说中有这么一句话:……不管谁睡了这张床,离开时一定很匆忙。是对人生的一种理解。让我想到多年前写下的一首小诗(后附),想表达的意思差不多。
  这是卡佛不多的几篇与‘白领’生活有关的小说。这是卡佛自己在一篇采访录中提到的。小说里面拔电话线和拔管子这两件看似无关的事,被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尽管杰克不想被别人拔掉管子。他可曾想到,那根电话线,也许是那位女子赖以生存的管子?
  和卡佛的其他小说一样,人物间的对话都那么自然。另外,卡佛对细节的强调,使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如果用这部小说来拍电影,都不需要写分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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