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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谁睡了这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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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窗外院子里。报警器响了起来,我伸手把它关掉。而后,我将枕头放回头下,躺了下来,冲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每天早晨有个女孩把咖啡端到我们床前,那么绝妙的主意哪儿去了?”我说。
  “真希望有人给我们端杯咖啡来,”她说。“不管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我现在真的是想喝得不行。”
  她把烟灰缸放到床头柜上,我以为她要起床了。总得有人起来把咖啡烧上,再把冻果汁放进搅拌器里,不是我,就得是她。但她非但没起来,反而往床中间挪了挪。床单早就是乱七八糟的了。她从被子上拣起个什么,又随便在那儿擦了擦手,然后抬起头。“你在报上看到那则新闻了吗?一个家伙端着把枪,闯进特护室,让护士们把他父亲的呼吸机给拔掉。你读了没有?”艾里丝说。
  “在报上读到过,”我说。“但主要是在谈论一个护士,她把六个还是八个人接在呼吸机上的管子给拔了。到目前为止,没人知道她究竟拔了多少根。她从拔她妈的开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我猜就像发了疯一样。她说她以为是在帮助别人。她说她希望别人也这么对她,如果他们真的关心她的话。”
  艾里丝转移到了床脚那边。她面对我坐着,腿还放在被子里面。她把腿插在我的两腿中间,说,“新闻里说的那个四肢瘫痪的女人,她不想活了,想把自己饿死,还记得吗?她在告她的医生和医院,因为他们用强迫进食的方法来维持她的生命。你信吗?简直是疯了。他们一天里把她捆起来三次,拿一根管子捅到她的嗓子里,用这种方法来喂她早饭、中饭和晚饭。他们还把她接到机器上,因为她的肺已不能自己工作了。报纸上说,她请求他们把管子给拔了,或者让她把自己饿死。她恳求他们让她去死,但他们不理睬。她说她开始只是想要死得有点尊严。现在,她给气疯了,要去告所有的人。你说这奇怪不奇怪?是不是写小说的好素材?”她说。“我有时头疼,”她说。“也许和这根血管有关,也许没关。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头疼时没告诉你。”
  “你胡说些什么?”我说。“看着我,艾里丝?我是你丈夫,如果你还没忘记得话,我有权利知道。如果你哪儿不舒服,我应该知道。”
  “但你又能做什么!只会干着急。”她用腿碰了下我的腿,然后又碰了一下。“对不对?你会让我吃点阿斯匹林。我太了解你了。”
  我看了眼窗户,天已经透亮。我能觉察从窗子吹进来的略带潮湿的风。雨已经停了,但看上去大雨随时会下。我又看着她。“实话对你说,艾里丝,我的侧面经常常会有剧痛。”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她肯定会担心,要和我谈这件事。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冲澡,是吃早饭。
  “哪一边?”她说。
  “右边。”
  “那有可能是你的阑尾,”她说。“那问题就不大。”
  我耸了耸肩。“天晓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时不时就来一下,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我感到这下面一阵剧痛,非常疼。开始,我还以为是肌肉给拉伤了呢。顺便问一下,胆囊在哪一边?左边还是右边?有可能是我的胆囊,也许是胆结石,天晓得。”
  “那其实不是块石头,”她说。“胆结石其实是些小碎末,和铅笔尖差不多大小。不对,等一下,我可能把它和肾结石搞混了,我其实对此一点也不了解。”她摇了摇头。
  “胆结石和肾结石又有什么差别?”我说。“天啦,我们连它们在身体的哪一边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俩加起来,还是个不知道。但我在哪儿读到过,肾结石问题不大,如果是肾结石,一般情况下是死不了的。疼是肯定的。不知道胆结石是什么回事。“
  “我喜欢你那句‘一般情况下,’”她说。
  “知道,”我说。“听着,我们得起来了,已经不早了,都七点了。”
  “知道了”她说。“好吧。”但她还坐在那儿。她接着说,“我外婆有关节炎,后来严重到她无法自己走动,甚至连手指都弯不了。她不得不整天戴着手套,坐在椅子上。最后,她甚至连一杯可可都端不住。她的关节炎就这么严重。后来,她又得了中风。我外公,”她说。“在我外婆去世后不久,就住进了养老院。不这样的话,就得有人整天陪着他,没人有这个时间,也没有钱去请全天看护。所以,他只好去了养老院。在那儿,他身体坏得很快。有一次,我妈去那儿看他,回来后对我们说了那里的情况。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当时说的。”她看着我,好像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似的。我确实不会。“她说,‘我爸都认不出我来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爸已成了个植物人了。’说这话的是我妈。”
  她用手捂住脸,身体向前倾,哭了起来。我挪到床脚,和她并排坐着,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再用手臂搂着她。我俩呆坐着,看着床头挡板和床头柜,还有那座钟以及它边上放着的几本杂志和小说。我们坐的床的这一端,是我们平时睡觉时放脚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不管谁睡了这张床,离开时一定很匆忙。我知道将来只要看见这张床,就会想起它现在的样子。我们在思考一些东西,但我无法确切地说出来它们到底是什么。
  “我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她说.“或发生在你身上。”她用毯子的一角擦了擦脸,深呼吸了口气,听上去像哭一样。“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她说。
  “不会的,不会发生的,”我说。“别为这个操心,好不好?我们身体好好的,会一直好下去的。不管怎么说,离那个时候还早得很。嗨,我爱你,我们彼此相爱,然道不是这样?这才是最重要和最要紧的。别担心,宝贝。”
  “我要你向我保证,”她说,把手抽了回去,又把我的手从她的肩头拿开。“我要你答应在必要时,把我的管子拔了。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话。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我不是在开玩笑,杰克。我要你来拔。你能答应我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该说些什么呢?又没有书上写好的现成答案可用。我需要想一下。我知道如果告诉她我会按她说的去做,也没什么,这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是吧?说说是很容易的。但其实不止这些,她需要的是一个诚实的答复。对此,我还没有太大的把握。我不应该仓促行事。不管说什么,都不能不考虑后果和她的感受。
  我还在考虑这个问题,她又说,“你怎么样呢?”
  “什么我怎么样?”
  “到了那一刻,你想让人把你的管子拔掉吗?当然,但愿这事永远不会发生。”她说。“我得知道你的想法,要你亲口对我说,如果发生了不测事件,你要我做什么。”她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她需要把这个答案存档,以备后用。当然,我可以对她说,宝贝,如果你觉得这是为我好的话,就拔吧。这么说说是很容易的,但我得再想想。我还没来得及表态是否要为她做那件事呢,现在又得考虑我自己的情况。我不想草率处理。这简直是胡搞,我俩都疯了。我意识到,我现在所说的,将来是有可能兑现的。我们现在谈的东西很重要,这是个有关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她一动不动地等着我的回答。看得出来,不给她个答案,今天我们什么也别想干了。我又想了会儿,说出了我想说的。“别拔我的。我不想让别人拔我的管子。只要可能的话,就让我和机器连着。有谁会不同意?你会反对吗?我这么做触犯谁?只要大家看着我不恶心,不冲着我哀嚎,就别拔。让我就这么拖下去,好不好?拖到最后一秒钟。请我的朋友来和我道别。不要草率行事。”
  “认真点,”她说。“我们在讨论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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