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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斗殴,我就心跳加速。扎克会猛击一拳,伊萨也会挥拳还击,当然前提是他能挺住那一拳。接着大家互殴起来,你拉我扯,吵吵嚷嚷。人们会从招待所里冲出来,男人加入其中,女人高声尖叫,大家各执一词,婚礼就此被毁。部族里的人会怎么说“巴特·艾姆·艾胡德”呢?艾姆·艾胡德会怎样为“巴特·艾姆·艾胡德”辩解呢?我看见泰太,牙齿掉光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泪水慢慢地从眼睛里流下,撕碎她金色的皮肤。这情景不断在我眼前涌现,我的心怦怦直跳。
    “来呀!”伊萨又高声叫喊起来。看见扎克拳头紧握,我真担心他随时会出手。正在这时,爸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穿过人群,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个男孩扯开。他只是双臂那么一拦,两个男孩就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我听见扎克和伊萨喘着粗气,那声音,你知道,你肯定知道,预示马上就要爆发一场恶战。爸爸眉头紧锁,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吓人。他的颧骨和下颚仿佛岩石雕刻出来的一般,鹰钩鼻子像结实的矛头,扬起的眉毛在眼睛上方投下暗影。他瞪着我哥和我,指着招待所。“拉-诸哇!”他大吼“进去!”我和哥哥转身假装离开,但是只朝招待所走了几步。父亲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两个兄弟。易卜拉欣大笑起来,用阿拉伯语说:“哦,贾布里勒。当男孩子的蛋蛋散发出气味的时候,我们就没戏了。”爸爸面无表情瞪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用极其低沉的仿佛从肺部爆发出来的声音说:“呀-阿依布-阿-疏姆-阿来库姆!”意思是“真为你俩感到羞愧!”然后,父亲转过身,对扎克和伊萨说:“你们俩,不管是谁,如果毁了这婚礼,哇啦赫-卜-嗒卜-阿-昆。”意思是“以阿拉的名义,我就把他剁了。”
    从此,我眼中的父亲变成了一名士兵。他像自己裤腿里插的那把刀一样不屈不挠——他是“亚当之家”的卫士。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由石头制成,这石头也同样铸就了他的面容。我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生下我的男人,突然之间认识到,他仿佛超越了时间之沙存在着。我问自己,如果我真是这个人的儿子,我来自何方?如果不是相同的石头铸就了我,我又是由什么制成的?
    “瞧,哥们,”伊萨的堂兄拉姆塞对爸爸说,“今天晚上我们也不想大闹一场,算了吧。”他含混不清地说着——哈姆扎说所有班克斯敦的人都这样讲话。“我一直在挪儿(那儿),系(是)我干的!”拉姆塞说。父亲的脸抽动着,仿佛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一巴掌打飞这小子的冲动。“你哪儿都不在,你他妈的什么也没干。”爸爸答道。这话虽然是冲拉姆塞说的,但实际是给所有在场人听的。“尤拉。”爸爸对我和比拉勒说。我俩回转身,走在爸爸前面。穿过停车场回招待所的路上,比拉勒向我飞快地递了个眼色。他笑了,我尽量忍着,但最后还是禁不住露出微笑。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和新郎新娘一起共享他们作为丈夫和妻子的首餐……”招待所里的服务员端上美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乐队停止演奏,开始吃东西,只有扬声器里传出《冰上圆舞曲》《爱情故事》的主旋律在大厅回响。比拉勒和我坐在爸爸身边,离小舞台大约三米远的座位上,旁边就是艾胡德大伯和他的妻子、儿子。这时,大厅里所有人差不多都换了位置,不过你没法再用摆在面前的刀叉,因为很可能已经被别人用过了。我向一位年轻的黎巴嫩服务员要一套新餐具,他嘟嘟囔囔递给我——好像不甘心今天晚上一直为我这么大的小屁孩服务。服务员按照菜单,把第一份美食端给新娘新郎——鸡胸肉配烤土豆、蔬菜和蘑菇汤。我怀着一种好奇,特别留意他们如何坐在舞台上享用这顿婚宴美餐。
    大家享用美食的时候,主持人来到阿里叔叔身边,递给他麦克风要他发表感言。阿里露出大牙,尴尬得眉毛上沁出汗珠,橄榄色的皮肤变得通红。他耸起肩膀,缩着脖子,低下头,左顾右盼,目光扫视着每张餐桌上的每个人,然后迅速落在祖拜达的身上,又环视大堂里的人们。“说呀,阿里!”有人叫起来。他听了嘴咧得更大。祖拜达耐心地盯着阿里,睁大眼睛等着看她的新郎官怎样应对这首要任务。“阿——里!”又有一个人叫道。阿里开始摇头,他对主持人说了些什么,大概是“今天晚上我没有准备讲话。”
    主持人看一眼来宾们,笑了。“跟我来!”他说。
    阿里叔叔跟着主持人来到舞台中央。主持人把麦克风递给阿里叔叔,让他重复主持人说的话。阿里叔叔憨憨地笑着,仔细听着,然后扯开嗓门儿大声宣布:“噢,祖拜达。噢,祖拜达。我们已然喜结连理,愿今生今世永远在一起。”说完,他等着主持人教他下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即使死神白色的翅膀将岁月驱散,我们也要在一起。啊,即使在神的沉默记忆里,我们仍要在一起。”
    大家热烈鼓掌,像过圣诞节似的用刀叉敲击着玻璃杯。阿里走过去当着家人的面亲吻他的新婚妻子。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唇,半张着嘴,但是和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迪伦和布伦达不一样——他的嘴不动,也不伸出舌头或者做别的动作。他和祖拜达就这样保持着亲吻的姿势,好像有意为拍照摆造型,年轻小伙子们起哄,大声叫喊:“呀!”女人们喊“哩-哩-哩-哩-哩-哩-哩-矣!”父亲们喊:“阿拉-矣-哈尼昆!”意思是“愿神赐福于你们!”
    当阿里和祖拜达亲吻时,芝加哥歌曲《爱的荣耀》从扬声器里传出来。阿里和祖拜达进入舞池跳新婚华尔兹。屋里的光线变暗,只有一束光打在舞池中央这对夫妇的身上。服务员把几个巨大的圆筒聚拢到一起,在舞池边打开,制造出烟雾缭绕的景象。新郎新娘仿佛置身云海之上翩翩起舞。
    我看见阿里和祖拜达紧紧相拥。室内光线暗淡,烟雾袅袅,大堂里仿佛只剩下阿里和祖拜达。聚光灯照在他们身上,两人伴着歌声轻轻舞动。“我愿为你的荣誉而战。我是你梦中的英雄……”我注意到阿里正对祖拜达低语。“永相聚,共探寻。为了爱的荣耀,我们一起担风雨。”祖拜达颔首微笑,她双手搂着阿里的脖子,两个人一圈一圈地转着。阿里搂着她的腰肢。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她在他的臂弯里充满了安全感。我看着看着,不由得陷入遐思。我想,有朝一日,舞池里这个强壮的男人会是我。我仿佛看见自己的婚礼——这是部族本身的延伸。我的新娘就在这里,在这屋檐之下,此时和我一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也同样有橄榄色的皮肤、褐色的眼睛、褐色的头发,和我们一样。现在,她还是个娃娃脸,鼻子如纽扣一般。但是,用不了多久,她的鼻子就会从脸上“崛起”,长成埃及女王的样子。部族里的人们也会对我说“贝特-雅尼。”意思是“她很迷人。”就像他们夸祖拜达一样。我也会在五百名宾客面前,为她歌唱,唱那首在千百个婚礼上唱响的歌。
    我曾经在祖母眼中看见沙漏。此时,又一次看到了它。时间之沙指向未来。但是,假如祖母眼中的沙子枯竭了怎么办?假如它在沙丘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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