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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男人们三三两两站在入口周围和停车场的不同地方,一边抽烟一边大声聊天。“这些人可真他妈的疯狂,”哈姆扎对我说,“我讨厌婚礼。”哈姆扎跟我不一样,他参加过好几次婚礼,有时候甚至一周一次。我们部族里的婚礼就是这个频率。
    “是呀!”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高。耳朵里的嗡嗡声阻碍了嘴里发出的声音,便转而到脑袋里轰鸣。我竭力回想刚才跟沙迪和丽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他们家的店铺时,两个人对我一直都不错。可是,今晚,他们干吗要打扰我呢?就像所有精明的商人一样,他们当然知道我没钱。如果不惜在一个口袋空空的孩子身上浪费时间,一定是因为太需要关注了,不论这关注来自何人。今天晚上,没有别的成年人对我表现出多大兴趣,他们为什么会关注我呢?现在部族商业发展迅速,订单雪片似的飞来。那是真正的订单,来自四面八方。沙迪和丽玛和我们长得一样,说话一样,穿的也一样,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是我们称之为格哈利-比恩的人——局外人。即使他们受邀参加婚礼,大伙儿也要让他们通过我们的目光,跟他们说话的方式,甚至全然漠视,让他们明白,他们和我们是不同的。真可怜,这两个人竟然试图通过和一个孩子搭搭话来掩饰被人视为异端的尴尬!于是,我懂了,尽管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自己心之所想,但我意识到,作为一个部族,他的成员不仅仅意味着不同的装束和不同的饮酒方式,橄榄色肌肤和长长的鹰钩鼻子背后还有更多的内容。部族中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把我们囊括其中,却把他们排除在外。即使一个小孩,也因为属于这个部族而具有了凌驾于他之上的力量;即使一个小孩,对他们来说也变得富有价值。我的血管里流淌着部族人的血液,这血液不曾与他人分享,这血液历尽千年,直至那一天它流入我们的躯体,使我们成为这地球上真正与众不同的存在。在这醉生梦死、贪得无厌、虚情假意的人群中,它耐心地等待着天空燃起火焰,神的光芒终将照耀我们。这些想法混乱而充满魅惑,我试图追踪它们,却被接下来的情景突然间打断了。“嘿,看!”我对哈姆扎大喊。他站在我前面——静静地,可能刚才这段时间也陷入了沉思。
    三个小伙子停留在通往第二层停车场的台阶上。他们脑袋刮得光滑,两个大一点的留着山羊胡子,最小的那个坐在台阶上,身体前倾。另外两个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台阶。小的喊叫着:“我没事!我没事!”大约一个小时前,我在招待所里就注意到他们。他们一直坐在那儿喝酒,举着酒瓶子和威士忌杯子比比划划,不停地喝,还哈哈大笑。他们坐在靠近服务台新娘座位的一侧,所以我猜他们是新娘的表亲。三个人都皮肤白皙,像白人至上主义者一样剃了光头。他们肯定是黎巴嫩人。部族里的人,要么来自于叙利亚,要么来自于黎巴嫩。我能辨认出谁是从黎巴嫩来的,因为黎巴嫩人肤色都浅些。听说法国人占领过黎巴嫩,我想这就是他们肤色浅的原因——黎巴嫩女人一定是打破传统和法国男人通婚了。我们称阿米娜姑姑为叙利亚人,因为她是我们家族中肤色最深的,也因为她丈夫哈伦出生在叙利亚,这总让她恼火,其实没必要。部族里的人本来都是从叙利亚来的——包括我们。艾胡德大伯告诉我,两百年前我们才来到黎巴嫩,因为叫作“圣战者”的穆斯林人对我们展开了屠杀。“这也是为什么部里没有学者的原因,”他说,“他们被邀请去和平谈判。可是,等到学者们都聚齐了,士兵就把他们锁在清真寺里全部活活烧死。吉达-吉达-吉达-吉达-吉达-阿克——你们的曾-曾-曾-曾-曾祖父从此逃到黎巴嫩,生活在深山老林。”
    “我没事儿!”台阶上那个小家伙又叫喊起来。
    “哎,那就起来。”那个大一点的小伙子说道。他摊开手掌,像个食人恶魔似的向小家伙伸出耷拉在身旁的双臂。
    那个小家伙把手搭在栏杆上想站起来,却向前倒去,嘴里喷出秽物。那两个大小伙子一下子跳开,才没有被溅到身上。灯光下,一摊秽物在第一级台阶上四处流淌。那个小家伙跪在刚刚吐过的地方,继续呕吐,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他们是我兄弟的同伴,”哈姆扎说,“是巴特·尤瑟夫家的。”
    “是你的亲戚吗?”我问。
    “那个小家伙是。另外两个是哥俩。”
    人们都转过头去看那个吐得昏天黑地的小家伙,但是没有人过去管他。“我没事!”他边吐边说。两个兄弟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儿,然后把他拉起来,扶着他走向停车场出口。他们迈着小步,尽量躲开小家伙的脚,看上去像是要站到一边去,生怕被吐到身上。或许他们自己也喝醉了。他们脸上斜睨的眼睛仿佛正在搅动柠檬汁,一脸的嫌弃状,但是我想也可能是为了躲开那难闻的气味。那股气味闻起来像松节油的臭味。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时那股气味扑面而来。其中一个看了一眼哈姆扎,冲我们挤挤眼。
    我们看着“酒鬼们”踉踉跄跄地回到招待所。这时哥哥跑出来,嘴里发出嘘声,说有人要打架。
    “谁和谁?”
    “扎克和赞恩,”他说,“他们要揍祖拜达的弟弟。”
    我们和爸爸妈妈两边家族的男人都聚在停车场那头。扎克和赞恩摆出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架势,面对伊萨和他身后的三个堂兄,包括一个十七岁叫拉姆塞的家伙。那家伙像只伞蜥蜴似的看着我傻笑,抹了发胶的头发硬硬地向上竖起,大张着嘴露出牙齿,只要我们一靠近,就猛扑过来。总共有十个人。我们这边有易卜拉欣叔叔、奥萨马叔叔和哈姆扎的大哥纳德尔。此刻,他们都虎视眈眈站在那里,时刻准备迎战对方。
    扎克和赞恩身材短粗,豹眼圆睁,直盯盯地看着高大瘦削的伊萨。双方的争斗其实由来已久。三年前,部族里有个叫茉莉的姑娘甩了伊萨去跟扎克约会。麻烦在于部族里的男孩和男孩的母亲都想得到茉莉,因为她长得非常迷人。两个月前,祖拜达在家里举办了订婚仪式,就在那个仪式上,伊萨骂扎克是“割草机”,意思是说,他偷了他的女人。他在起居室里像条沙漠眼镜蛇钻来钻去,嘀嘀咕咕。扎克径直走过去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于是大家都跳起来。伊萨大喊大叫,结果在场的堂兄弟们互相殴打起来。差不多所有参加订婚仪式的父亲都急忙过去把自己的儿子拉开。伊萨被拉开之后,还在那里大叫:“她离开我找了个笨蛋!笨蛋!笨蛋!”那天唯一没有参与的人是我父亲。他对我说,不干我们的事,我们应该离远点。回家的路上他对妈妈说:“这些男孩子真不要脸,简直是把自己的脸往那姑娘的屁股上贴!”
    今天晚上,伊萨又站在两米开外骂扎克“割草机——笨蛋——脓包!”伊萨吐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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