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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间,音乐声响起,烟花像金色的火星沿着过道迸射,门打开,欢声雷动,宾客们都面带喜悦,放松下来。阿里和祖拜达出现了。他们款款而行,身后是三个头上缠着白色头巾(我们称为库费亚斯)的男人。他们一边跳舞,一边拍打着弹拨尔。阿里和祖拜达在身后欢乐的鼓声和身边女人们“哩-哩-哩-哩-哩-哩-哩矣!”的叫喊声中缓步向前。乐队奏起节奏明快的阿拉伯舞曲,主持人引吭高歌:“吉那-哦-吉那-哦-吉那。”意思是“我们来了,我们来了,我们来了。”阿里和祖拜达开始跳舞。祖拜达的睫毛因为刷了很多睫毛膏看起来像骆驼的眼睛,扑闪扑闪,显露出蓝色的眼影。她脸颊涂得粉红,嘴唇被暗红色的唇膏覆盖,又长又瘦的鼻子淹没在厚厚的粉底里几乎看不出来,活像吉萨的狮身人面像。她身穿长裙,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白色秃鹫,拖着三米长的尾巴。头戴花冠,薄薄的白色面纱罩着她的脑袋。阿里叔叔身穿黑色西装,头发向后梳理得一丝不苟,同我家走廊挂着的猫王埃尔维斯一个样子。咧嘴笑的样子也是埃尔维斯式的。
    新郎新娘朝舞池走去,在舞池中间站定,摇摆着双臂,扭动着屁股,两人开始翩翩起舞。亲友团和父母们把他们围着中间。接着,人们离开座位,都涌上来,围了一圈。他们在新人周围拍手、扭动、挥舞手臂。嘭!嘭!哩-哩-哩-哩-哩-哩矣!嘭!
    一群男人围成一圈,跳起杜博科舞,一个瘦骨嶙峋的秃头男人在前面挥动念珠,像鼓手一样狂舞。从我站着的地方可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阿里和祖拜达拉着泰太和法蒂玛的手开始前后摆动。接着,祖拜达的爸爸和艾胡德大伯也被欢乐的人群推进舞池。他俩在宽肩膀和大肚子的带动下似乎只是挪动双脚。他们退出来之后,更多的人加入进来,面对新人起舞。妈妈和娜妲婶婶也加入其中。妈妈站在新娘、新郎和娜妲婶婶旁边,显得个子很低,但是她高举双手,眉开眼笑,尽情地扭着屁股。接着,易卜拉欣叔叔也加入进来。他一边跳,一边抓住他的兄弟阿里,亲了一下他的左脸,又亲了一下右脸,然后又亲了亲左脸。
    亲友团在他们周围一对儿一对儿地跳着,伴娘们深红色的抹胸裙更突显出新娘裙子洁白如雪。雅思明姑姑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扎克和赞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围着阿里叔叔跳舞,尽量避开祖拜达。这小哥俩一个穿着灰色紧身套装,另一个穿白衬衫,扎绿领带,若非如此,简直一模一样。哥俩十九岁,都身材矮小,染黄的头发梳理得根根竖起,过度的举重训练把脖子都“训练”到肩膀里去了。扎克的肱二头肌特别大,在空中挥舞手臂的时候胳膊几乎伸不直;赞恩的胸大肌异常发达,把衬衫撑得鼓鼓的,连领带都仿佛陷入胸骨之间。我发现祖拜达的小哥伊萨和他的伴娘一起跳舞时,不停地翻着白眼瞪双胞胎,但是这哥俩谁都没留意,他们的心思全在新郎身上。这“白眼”可以追溯到两个月前阿里叔叔和祖拜达的订婚仪式上——小哥俩因为一个姑娘跟人打了一架。此刻,伊萨离开萨娜,靠近阿里叔叔和他姐姐。他加快舞步,有意比双胞胎跳得更起劲。阿里叔叔和祖拜达都盯着他看。双胞胎避开他的目光,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们漫不经心地转过身,面对面地跳。后来,他们的爸爸妈妈也加入进来。父亲哈伦夹着香烟的手指垂在半空中,接着又把烟叼在嘴角继续舞动双臂。哈伦努力把目光集中在他的妻子和儿子身上,可是我发现他的目光不停地从一个女人身上溜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大家都眉开眼笑,有的人汗流浃背,有的男人蹦蹦跳跳的时候手里还端着威士忌酒杯。十几岁女孩的短裙随着轻盈的舞步颤动着。婚礼乐曲演奏了一个多小时。这当儿,人们在舞池中进进出出。我爸爸却始终坐在桌子旁边,面对过道,警惕地观察着。他双臂交叉放在腿上,又黑又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入口。最后,婚礼乐曲结束,新郎新娘被请到小舞台的座位上。我继续观察,一边吃努尔剩下的三片香熏牛肉,一边喝可乐。可乐太甜了,我的手指不由得颤动了几下。
    乐队又奏响了音乐。客人们开始吃吃喝喝,有的人继续跳舞。我的姐妹和表姐妹都走进舞池。从墨尔本来的表哥艾马德、穆斯塔法和费萨尔不甘落后也都翩翩起舞。艾马德叫我加入他们的队伍。我面带微笑摇了摇头。我不会跳舞,当然更不会在这儿跳。一想到跳舞我就恶心——部族的这些人挤在一起,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上蹿下跳。我尤其厌恶跳舞时人们那种得意忘形、大声叫喊的样子。他们一边“喔!喔!喔!”地叫着,笑着,一边举起双手在空中晃动。我站在高处观看部族里的人跳舞,看见他们随着身体的扭动和摇摆,以不同的节奏、不同的幅度上下点头。我心里想:这些人在干什么呢?这样摇来摆去有什么意义?如果不问所以然,只是为了寻开心,那么我们跳舞跟动物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这一桌仅剩下我,哈姆扎和比拉勒。努尔也在这里,可他只是坐在那儿吃东西,根本不理我们。他对我们关注的东西也没兴趣。只有在表兄弟们不借宿时他才会在我们家过夜。哈姆扎、夏娃和穆娜在场的时候他就不自在,因为他们总和他对着干。有一次,努尔和我们一起过周末,夏娃和璐璐也在。周六我们都去马路对面的公园。大家荡秋千,努尔却一个人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拣来的粗树枝,整个下午就在水泥地上磨它,要把它磨尖。
    音乐声很响,震得我什么都听不见。我看了大概二十分钟。然后妈妈过来拉我的手。起初,我挣扎着想从她手里挣脱。可是妈妈这天情绪亢奋力大无比,硬是把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我只好由她拖着走进舞池。她让我举起双手挥舞,好像我原本就该会跳舞。妈妈嘴唇微微翘起,洁白的牙齿在绰绰舞影中宛如一轮新月。我看见她嘴唇翕动着,好像对我说什么。可是音乐太吵,什么也听不见。我只好点头应付。跳舞的人在舞池里为了给自己争得“一席之地”,胳膊、腿、屁股不停地碰到我。多数都是女人,三四个人一组,跟自己的女性亲属一起跳——妈妈、姑嫂、姨妈、表亲、姐妹。有的妻子跟丈夫跳,还有几组三个女孩围着一个男孩子跳,这男孩子多半是她们的哥哥或者表哥。现在,我和妈妈基本上没有目光交流。我们都东张西望,看还有谁在舞池里。我朝亲戚们瞟了一眼,看到来自墨尔本的表兄,那三个“沙漠猴子”——艾马德、穆斯塔法和费萨尔。他们和我一般高,在大约两米开外的地方尽情舞蹈。他们也看见我了,朝我笑了笑,越发起劲地跳了起来,仿佛正和我对舞,要把自己的能量投射到我身上。奥萨姆叔叔和他妻子娜妲也在跳舞,娜妲比他高出许多。奥萨姆叔叔跳舞的时候也用手指缠绕头发。一只手仿佛握着变速杆似的在身前向外摆动,另一只手在头上转动发卷。有一会儿,我甚至忘了他在妻子身边看上去多么滑稽——他那红彤彤的脸庞刚好够到她乳房的高度。那对乳房随着舞步像排球般跳动着。人群中我注意到摄影师正在努力捕捉镜头,光秃秃的脑袋和摄像机的镜头在人群中晃来晃去。我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声蹦跶,可总是跟不上节拍,只好停下脚步,挥舞双手。后来有人从后面抓住我的胯骨左右摇晃,大叫:“嘿兹!嘿兹!”意思是“摇!摇!”我乱晃一气。姑姑雅思明低头盯着我。她的胯骨似乎天生就是为生双胞胎设计的。她配合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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