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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们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一边小口吃着东西，一边闲聊，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大型美食广场。大厅里人们都小声说话，刀叉撞击的声音也不大，但时不时传来一阵高谈阔论。一听到这大嗓门，你就知道总是哈伦和巴萨姆那些人。我听见哈伦又在那儿大放厥词，嗓子眼儿里好像装了个麦克风。他无论坐在哪儿，也无论跟谁坐在一起，总是说：“哇啦-沙木塔！”意思是“我向老天发誓，她是个荡妇！”于是，他那一桌人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这些人多数都是男的，可我也听见那儿有女人的笑声。我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注意或是介意，发现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谈笑声中。这时，从上面服务台的扬声器里传来微弱的音乐声。我侧耳静听，辨别正在演奏的曲目。我敢肯定就是那位奥运健将即将赢得比赛时银幕上播放慢动作配的背景音乐。我一边哼唱那首曲子，一边朝四周张望着。看见一位身穿白色西装、黑衬衫的先生，从人群中走向舞池前端的舞台。他肚子很大，几乎把衣扣撑开，长长的黑色头发用皮筋儿束在脑后。“女士们，先生们！”那人操一口浓重的阿拉伯腔大声说。五百位宾客安静下来，注视着他。“欢迎各位光临贝尔维尤！今晚我们欢聚一堂为阿里·亚当和祖拜达·尤瑟夫举行婚礼！首先，让我们欢迎新娘的父母，哈桑·尤瑟夫和法蒂玛·尤瑟夫！”
    乐队打了几个节拍，开始演奏阿拉伯音乐。手鼓、电子琴交织在一起，大厅里响起喜庆欢快的音乐声。这时候，招待所的门被推开，祖拜达的妈妈和爸爸走了进来。他们边走边把手举过头顶挥舞。祖拜达的爸爸宛如一棵装在黑色西装里的臃肿的树，她的妈妈比他还高几英寸，银色紧身裙裹在身上，虽然没有显露她任何一块肌肤，却使她“原形毕露”——满身假钻石更把她装点成一只鳞甲闪闪的蜥蜴。她的脸也像蜥蜴，因为脸颊和额头上涂了白色的粉底霜显得更苍白。阿拉伯妇女总喜欢让自己显得白净些。我想深色皮肤的人们大概都是如此。法蒂玛眼睛周围涂着浅绿色眼影，看起来越发像只硕大无朋的蜥蜴。
    大家在座位上咧开大嘴，笑着目送祖拜达的父母踏着舞步，走过过道，穿过舞池，来到舞台前面。这时，音乐停止，主持人大声说：“现在，我们欢迎新郎的母亲尤切维德和哥哥艾胡德入场。”节奏明快的鼓声响起，扬声器里又爆发出键盘乐器奏出的“重金属”音乐。奶奶和大伯拉着手从门口走进来。他们一路穿行走向舞池，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两人都身材高大。他们慢慢走过大厅。大家都为他们鼓掌，一些直系亲属，比如我妈妈和爸爸的姐妹，在泰太蹒跚而过的时候站立起来。奶奶的皮肤在稀薄的白发映衬下显得金黄发亮。她身着宽松的裙子，脚蹬一双平底鞋，尽量使自己站立的时候更舒服些。她左手腕上带着绿色的镯子，大伯拉着这只手。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胸前，左右挥舞。我知道，如果身体足够强壮，奶奶一定会把手高举起来。她嘴角挂着僵硬的微笑，眼睛大睁。她的女儿们在她走向舞池，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大声说：“阿拉-乙-汉-由。”意思是“愿神赐福于她的小儿子和新儿媳。”“呀-艾姆-艾胡德！”她们说，意思是“噢，艾胡德的母亲！”
    我们这些孩子们都静静地坐着，看着泰太慢慢走向舞池。所有人，除了我的妹妹尤切维德。她站起来走向祖母。大家鼓掌，乐队欢呼。今晚总共有五百人，其中两个叫尤切维德。我妹妹尤切维德在奶奶尤切维德经过舞池的时候，走了过去。泰太放下举在胸前的手伸向她，妹妹伸出手抓住又松开。“呀-艾姆-艾胡德！”家人高声喊叫，直到艾胡德和泰太来到新娘父母身边，停下来。
    音乐再次停止，下一个环节是介绍新人亲友团。他们一对对出现，看上去像情侣。但是，我太熟悉他们了，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强烈的厌恶感，这感觉令我下体萎缩。那一对对“情侣”都像芭比娃娃和肯——哥哥和妹妹衣着光鲜，假扮一对情侣，想使大伙儿相信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很正常，不只是正常，而且是正确，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我们大家都应该这样。有那么一会儿，只是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豚鼠在一个巨大的盒子里爬来爬去，想爬到其他一千多只豚鼠身上。然而，接下来，我还是让自己用和大家一样的眼光去看待新人亲友团，将他们看成是情侣，看成是一对对漂亮、性感的情侣，将来也能生出血统纯正的漂亮、性感的孩子。伴郎们都穿着黑色套装，伴娘们穿着深红色的抹胸裙。第一队出场的男女是祖拜达的大哥穆萨和她的大表妹达尼艾拉。她比穆萨高，可我还是听到人们说她不够好看，配不上他。她身材瘦长，长了一张火烈鸟似的脸，鼻子也长，鼻尖发亮。而穆萨呢，一双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大家都在谈论他这双眼睛，尤其是我妈妈。“要是尤切维德再大点就好啦！”她说。穆萨是职业拳击手。他的鼻子扁平，呈鹰钩状。我猜想是那些直接打到脑袋上的拳头给弄的。穆萨和达尼艾拉都长着我们这个部族标志性的鼻子。大概是上天注定的吧，我们都会留意鼻子，并且大发议论。这也是为什么伊斯兰文化中说嘲笑人家身体的一部分是罪过，嘲笑鼻子是最大的罪过。我还长着小孩子那种小纽扣般的鼻子时，我就知道自己将来注定会长出“巴特亚当”家那种长长的鹰钩鼻。我注定要因为曾经注意、嘲笑过别人的鼻子而受到惩罚。迟早有一天，人们也会注意到我的鼻子，嘲笑我。那么，我还要继续注意和评论人家的鼻子吗？如果还要评论，轮到自己被嘲笑的那一天时，只算扯平了。我的思绪一直停留于此，直到下一对儿出现。这一对儿是祖拜达的小哥伊萨和他的大表妹萨娜。他们也长着那样的鼻子——蒜头鼻从瘦削松弛的面颊上崛起。他俩看上去像一对双胞胎兄妹。一样的肤色，像玛氏的太妃糖。两人身高也完全一样，甚至身材也一样，都是皮包骨、扁平胸，圆眼睛，活像玩具汽车的塑料轮胎。
    最后，艾胡德大伯的大女儿卡迪佳和阿米娜姑姑的大儿子纳德尔出来了。卡迪佳应该是我们家最漂亮的女孩——除了一点，她也命中注定长着亚当之家的鹰钩鼻子。她十八岁，是我爸爸这边堂姐妹中的老大。家里人已经开始逼她结婚。“泰太死前能看到你结婚一定会非常开心。”艾米娜姑姑经常这样说。大家认为堂兄纳德尔也很好看。他生了一张漂亮的圆脸，长长的褐色头发披散在肩头，前额上的刘海像华纳兄弟联合电视网拍摄的电视剧《飞越比佛利》里的布兰登有时候梳成的发型。纳德尔也有一双蓝眼睛，比穆萨的颜色浅，可也像人们说的：“一样漂亮。”部族里的人对除了褐色之外的别的颜色的眼睛都很着迷。纳德尔与部族里一个名叫马奈尔的姑娘订婚了。我今天在这里一直没有见过她或者她的家人，所以我想或许没有人邀请他们。但是，她这个人真的非常好。姑姑们总对我说，马奈尔长得皮包骨头。纳德尔从十四岁起就开始见她，但他始终保守着秘密直到他们能够去见家长。他们不得不这样暗中来往，因为部族里不允许约会。如果家长知道了就可能拆散他们。他告诉我他两年之内不会娶她的时候，我觉得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可真是个好男人。然而，有一天，哈姆扎、比拉勒还有我和他一起坐着聊天的时候，他说：“说正经的，不能跟部族里的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