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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混蛋!”她尖声叫道。
    今天查克坐在一张理发椅子里,像个女人似的跷着二郎腿,看着我爸爸。爸爸在沙龙里正对着电话大吼。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用查克的电话,却不用自己家里的。我想大概是不想让家里人听到他说什么吧。爸爸的手紧紧地抓着电话,胳膊上的肌肉像3D地图似的凸起来。另一只手在面前伸展开来,上下挥舞,不停地做着空手道劈斩的动作。他一边劈,一边高声喝道:“你敢来,我就杀了你,你懂吗?你个肮脏的、不要脸的混蛋!你给我听清楚了!”这时,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爸爸打断了他:“萨德……萨德……我们绝不会原谅!我们绝不会原谅,也绝不会忘记!”然后“啪”的一声放下电话。查克跳起站在理发镜子前,一丝傻笑掠过他那张马脸。“贾布里勒,”他说,“消消气,都是你们阿拉伯的弟兄……”爸爸没理他,又抓起电话。他转过身,面对沙龙的后墙。他穿着黑鞋、黑西服套装,加上黑色的头发,站在那儿,好像他自己的影子。对我而言,爸爸这副模样和他的影子没有什么两样,如神一般,在夕阳中,在我们面前,越拉越长如树的影子。他把电话筒贴在耳朵上,然后平静地对我说:“巴尼,到外面等着。”
    我什么话也没说,回转身慢慢朝门口走去,心里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萨德,我爸爸在跟一个叫萨德的人讲话。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萨德,也是我唯一能想象出来的那个萨德就是爸爸竭力阻止其参加婚礼的那个萨德。他是我妈妈的大堂兄。我只是听说过这个人。萨德的父亲和我妈妈的父亲是兄弟。妈妈对我说过,早在我出生之前,萨德曾经向她求婚,她拒绝了。她说,她刚一开口说:“不。”这个萨德就当着她父亲、母亲、六个兄弟和六个姐妹的面,猛然一巴掌掴了过来,将她重重地打倒在地。我外公一下子跳起来,把萨德打了出去。他用阿拉伯语高声喝道:“在我家,当着我的面?”这一巴掌引起了萨德家和我妈妈家之间的战争。我外公和萨德的父亲从此再也没有讲过话。外公一方说,当着家人的面抬手打人家的女儿太过分了;萨德父亲一方说,拒绝一位绅士的求婚太过分了。几年以后,我妈妈说,在悉尼,两家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两家人互相冲撞对方家举行的婚礼、清真寺礼拜和宴会。而每次冲突都会引发一场新的战争。最后我外公受够了,他把妻子、孩子都召集起来,举家搬迁到墨尔本,希望离这门亲戚越远越好。
    妈妈跟我说,她爸爸逼迫她们离开悉尼的时候,她崩溃了。她说这都是她的错。后来,她遇到我父亲,不得不返回悉尼,这又使她崩溃了。我想她一定害怕再和萨德碰面,因为这一次没有了父亲和兄弟的保护。这或许就是她告诉外公她要嫁的这个男人必须身强体壮的原因。妈妈每隔三个月去一次墨尔本。记得我跟着她坐飞机去过两次,都是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回到悉尼之后,就对学校里的同学们说,我刚从家乡回来。八岁以前,我一直分不清墨尔本和黎巴嫩,以为它们是同一个地方,以为墨尔本是黎巴嫩的英文说法。我在墨尔本有数以百计的表兄妹。妈妈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都有六个孩子,他们的孩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就像到了黎巴嫩。尤其是因为他们都说阿拉伯语,他们也只和别的黎巴嫩人讲话。最后,我的堂兄哈姆扎去了黎巴嫩——真正的黎巴嫩。他跟我解释了这两个地方的不同。于是,我才明白原来我从来没有去过黎巴嫩。
    我在墨尔本也没和外公讲过话。他住在大女儿家房子后面那个小小的套间里,谁都不可以打扰他。他只是吃外婆给他准备的早、午、晚餐时才出来,走进姨妈的房子。他吃饭的时候我们也不可以打扰他。吃完,他就马上回到自己那个套间。据说,他在那里只是祷告或者读书。这位老人总是皱着眉头,唇上留一撮胡子。只有跟他年龄相仿、同样皱着眉、留一撮胡子的老人才有资格见他。
    屋外,易卜拉欣叔叔和奥萨马叔叔以及阿米娜姑姑的丈夫巴萨姆,还有雅思明姑姑的丈夫哈伦在聊天。哈伦是我们所说的“进口人”,就是说,他最近才从另一个国家来。你可以从一个人说的语言判断他是不是“进口人”。他们通常主要讲阿拉伯语,只知道几个英语单词。即便到这里二十年了,也仍然是“进口人”,因为他们始终保持着乡音。也有别的方法辨认“进口人”,尤其从塞尔维亚和黎巴嫩来的人。他们当着女人的面叫人家“沙木塔”——意思是“荡妇”。而澳大利亚人一般是等那女人离开房间后才这么叫。“进口人”与出生在澳大利亚的塞尔维亚人和黎巴嫩人相比也特别能吸烟。哈伦嘴里总叼着一支烟,那夹在嘴角的香烟仿佛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他噘起嘴唇吸一口烟,然后,张开嘴,吐出一团烟雾。哈伦的声音是我听过的最低沉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大肚子里另外有个人在讲话,然后那声音通过他嗓子眼里的“麦克风”传出来。他长着小胡子,黑色卷发虽然还很厚实,但已经开始谢顶。他在公路收费站工作。易卜拉欣叔叔说,他总是趁女人们伸手交钱时,偷窥她们的罩衫。我常看见他向女人抛媚眼,通常向我的姑姑们或者年纪大些的堂姐们送秋波。我甚至看见他向自己的女儿穆娜使眼色。那次,他嘴上叼着烟,对易卜拉欣叔叔说:“看,看,她的奶头开始变大了。”哈伦是个骄傲的男人,他尤其为自己的双胞胎儿子扎克和赞恩感到骄傲,倒不是因为他们创造了什么财富,而是因为能生双胞胎的男人在部族里被认为是真正的男人。这对双胞胎长着跟他们爸爸一样的身板儿,只是不像老爹那样挺着大肚子,撅着大屁股。两个人胸脯上、胳膊上、肩膀上长着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夏天,扎克和赞恩穿着汗衫来我家,硬邦邦的肌肉、紧绷绷的皮肤闪烁着蜂蜜般的光泽。因为他们为皮肤打蜡,假装晒成了褐色。我不喜欢堂兄们的肌肉,看上去活像层层堆积的砾石。我更喜欢爸爸的肌肉,宛如米开朗基罗精心雕刻出来的大理石。
    阿米娜姑姑的丈夫巴萨姆也是“进口人”,但是他已经把自己改造得比较像澳大利亚人。他英语讲得非常好,总是把脸刮得干干净净,但是与易卜拉欣又不同。易卜拉欣刮完脸后几个小时就可以看到胡碴子。巴萨姆的皮肤光滑,头发比较长,稀疏纤细,发丝间露出头皮。易卜拉欣叔叔说这就是为什么巴萨姆的儿子哈姆扎看起来像个姑娘,行事懦弱。泰太说,巴萨姆对阿米娜姑姑非常好,这一点最重要。“二十五年里他从来没有对她动过一次手。”泰太说。我始终觉得这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本来就应该这样啊!可是后来,当我看到雅思明姑姑鼻青脸肿地来到这里,说哈伦对她大喊大叫,大打出手,我才明白,“这一点”真的最重要。
    我和哈姆扎、比拉勒站在男人们中间。他们又重新点燃了香烟。爸爸从沙龙里走出来。他刚一踏上人行道,哈伦就对他喊道“阿什-巴克?”意思是“你怎么了?”那声调像一股声浪直拍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他妈的,等着瞧!”
    “别生气!”易卜拉欣叔叔说。
    爸爸没理他,就像他不理会查克一样。他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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