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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师要求爸爸妈妈和泰太一起站在通向厨房的门旁。他说他喜欢那个拱形门。他说起话来阿拉伯口音浓重，而且喜欢用口头禅。“噢，是的，非常好！”他边拍边说。我觉得一名摄影师为了尽量拍出好照片应该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精神头十足的样子，可是这个人却像《星球大战》里赫特人贾巴2一样。他像块褐色的面团，拍照片时只有两个姿势：站起来照相，坐下休息。人家别的摄影师都是走来走去抓拍家里人的活动，可他不同，照来照去，只懂得把大伙儿叫到他那儿去拍。我父母站在泰太身边从拱门下走进来，三个人全都昂头挺胸，咧着嘴。摄影师先摆出第一个姿势——站起来照相。他手持相机拍了几张，然后，“进入”第二个姿势——蹲下休息。照完了就说：“好的，下一位。”易卜拉欣叔叔和娜妲婶婶还有奥萨马叔叔都站到泰太身边。“噢，非——常性感的一家人。”摄影师说，又摆出第一个姿势。我叔叔和婶婶咧开嘴笑，娜妲脸上的笑容尤其让人讨厌。她是镜头里最高的人，穿着笨重的高跟鞋，头发像玛姬·辛普森，涂着厚厚的唇膏，好像抹了鲜血一般，让人一眼就看见她那凹凸不平的下嘴唇。她上唇很薄，中间凹陷下去，像个屁沟。娜妲还想让上嘴唇看上去厚实一些，就在嘴唇外侧多涂了些唇膏，看上去活像妓女。易卜拉欣叔叔说过这样一句话：“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那笑容使她鼻子歪斜。奥萨马叔叔像个傻瓜似的站在她身边，比她矮了足足一头。他站在那儿看着照相机镜头，仿佛那是一眼深不见底的井。他用手指缠绕着头发，等拍照结束。此时，他已经不知心在何处了。我想起，一直以来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爸爸的小兄弟——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在外面院子里绕着圈子自言自语的时候，在想些什么？爸爸有时在厨房那儿看着他，然后，低下头看着我，叹一口气，打个冷战，用手指着二楼。娜妲正在那儿如鸟儿般唱着歌，爸爸小声说：“海第，贾恁投。”意思是“那女人快把他逼疯了。”
    “巴尼，”妈妈对我说，“跟哥哥和妹妹们也来留个影。”
    摄影师转向我妈妈，摇着头，说：“不行，祖拜达不希望镜头里出现小孩。”
    尤切维德听了满脸不高兴。摄影师盯着妈妈看的时候，她跑到泰太那儿，站在她身边。“比拉勒，”她喊道，“来！来！”我和哥哥跑过去，站在泰太面前。我觉得泰太轻轻地把手放在我肩上，对摄影师说，“叟-喔，叟-喔！”意思是“拍！拍！”摄影师咬着嘴唇，眼睛向摄像机的镜头盯着看了几秒。今天他不想惹我奶奶，即使是为了新娘。
    雅思明姑姑和阿米娜姑姑走了进来。她们是爸爸的姐姐。两个人都穿着红色尼龙裙。裙子的衣口到袖口都缀满了黑白两色珠子，裙摆一直拖到地面，袖子垂到胳膊肘。裙子紧紧地绷在身上，大奶子被牢牢地箍住。裙子到屁股那儿才开始宽松一些。因为她们的腰部像衣服架子一样，所以面料在胯骨那儿还紧贴着身体。我对尤切维德小声说，她们穿着一样的裙子。“不，”她说，“妈妈告诉我，一个穿的是紫红色，另一个是褐红色。你看不出来吗？”我又盯着那裙子看了看。不，我真的看不出来。“她们穿的裙子是一模一样。”我又趴在尤切维德的耳朵旁边悄声说。姑姑们仿佛都“浸泡”在化妆品里。涂着红红的唇膏，抹着厚厚的面霜，眼睛还刷着黑色睫毛膏。雅思明姑姑是住在拉肯巴的那位，我们家也要搬过去住了。阿米娜姑姑住在利物浦的公寓里。跟着她们进屋的是阿米娜的儿子哈姆扎和雅思明的女儿穆娜。他们一出现，我就感到一股精气神儿蹿遍全身，真想跑过马路到亚历山德里亚公园，在树下荡秋千。我的姑表兄妹对我就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我们既是兄妹又是朋友，可以彼此照顾，不必担心将来有一天会被抛弃或者背叛。我们大多数孩子都上学，在亚历山德里亚学校上学的有三四个，这就是我最大的优势。我有几百个姑表兄妹，简直是一个天然的军团。哈姆扎和穆娜体现出这个军团的复杂性。他俩同岁，大致可以代表我们这个部族里男孩和女孩的情况。但是，需要把他们俩的身份颠倒一下。穆娜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小子，这或许因为她有两个双胞胎哥哥却没有姐妹。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叫扎克，一个叫赞恩。她胖乎乎的，大家都说她漂亮，因为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蓝眼睛。她说话的声音很粗，打电话到我家里的时候，我常误以为是她的某个哥哥。我说，“嘿，扎克……或者，是赞恩吗？”心想，肯定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因为他们是双胞胎。这时，她说：“是穆娜，傻瓜。泰太在吗？我妈妈想找泰太说话。”我发现穆娜最令人惊奇的是她那两条大腿，像被砍掉所有嫩枝的树干一般。学校放假的时候，她穿着超短裤过来，我常常趁她不注意偷偷瞄上两眼。我尤其对她那仿佛花岗岩精雕细刻而成的膝盖骨着迷。有一次，她发现我偷看她，就伸出食指示意我过去。我走过去，非常好奇她想要干什么。我站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大卫站在巨人歌利亚面前的架势。突然，她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我的蛋蛋。仿佛有人把下体的空气抽走一般，我一下瘫倒在地上。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女孩子打哭了。
    可是哈姆扎呢，完全像个姑娘。他比我和我哥哥大了差不多三岁，但是我俩都比他强壮。他高高的个子，瘦骨嶙峋，还驼背，坐下来的时候，后背的凸起尤其明显。他嘴唇粉嫩，右上角有一个褐色斑点。我堂姐夏娃和璐璐说真希望这个斑点长在她们的脸上，因为那是颗美人痣。当哈姆扎站在阳光下的时候，他红润的面庞仿佛芒果呈现出粉色，那颗痣格外醒目。哈姆扎在维拉伍德公立学校上学。这所学校恶名远播，我们都觉得他应该更粗砺一些，可他不是。他留着长长的指甲，一攥拳头指甲就刺进手掌里。可悲的是他也不精明。他对我们说了好几次，说他十五岁就要辍学，去肯德基找份工作。他还说：“将来要是能当上分店经理，一年就能赚三万多块。”夏娃告诉他，到肯德基干活儿是个大错误。“你应该去做模特。”她说。
    这时，哈姆扎上气不接下气，冲进起居室。他穿着灰色的西服和婴儿蓝衬衫，第一粒扣子没有系上，尖尖的锁骨裸露出来。“你爸跟人打起来了。”他说。
    “什么？在哪儿？”比拉勒喊道。
    “外面。”
    在亚历山德里亚，我家房子隔壁是一家美发沙龙，老板是一个叫查克的澳洲白人。他身材瘦长，金色的长发、长脸，鼻子又瘦又长，像匹白色的马。他天天抓痒痒。我曾看见他那可怕的长指甲伸进衬衣的扣子间，有时候也伸进裤子里。父母告诉我对这个人要当心点，可是我不听。他有个装棒棒糖的罐子，每次理完发他都从那个罐子里拿糖给我们吃。有时，我会走进去跟他要块糖吃。他呢，有时给，有时会说：“不，让你爸妈给你买棒棒糖吃。”七岁的时候，有一次，我走进他的沙龙。当时里面没有别人，我就给他讲关于“circus”这个词有趣的故事。
    “你知道阿拉伯语里‘circus’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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