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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娜拿着三明治走进起居室,坐到我旁边的地板上。我开着电视,可是没看。我家电视很旧,一个大木头盒子上面安了四个腿儿。我问过爸爸,能不能买个新的?他却说:“我小时候还光着脚上学呢!”
    我在地毯上玩乐高。大概一年前,妈妈和娜妲给我们这些孩子们买了两盒乐高玩具。我不相信齐娜,因为每次上楼,总看见她们的积木块比我的多。我怀疑她们一直偷偷地从我的盒子里拿。我实在受不了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我父母总说将来我哥哥比拉勒要娶宰纳卜,我要娶齐娜,但是我知道我还有很多时间劝爸妈放弃这个想法。
    今天,我正在用我的乐高组装“恐龙战队”,积木在地毯上散落得到处都是。地毯旧了,非常光滑,颜色像孔雀羽毛。有几处漩涡图案像黑褐色的眼睛被紫色和蓝色的波浪围绕着。我累的时候就坐在那儿盯着它们看。只要看一会儿,就觉得它变成漩涡把我往里面吸。我把恐龙战队的腿和身体安装好了,数着地上剩下的十二块乐高积木,开始组装胳膊。我应该刚好有足够的积木把它安装完毕。要是安好了,就到院子里给我的恐龙战队搭建一个小堡垒来打仗。我觉得齐娜看着我,但是我不理她。“我能玩吗?”她问。
    “不行!”我回答道,“我爸妈总说我长大后得娶你,我可不干。”
    我装完一个胳膊,然后开始收集装第二个胳膊的积木。齐娜冲我皱着眉头。我能听见她的小歪牙磨来磨去,咬着手里那个已经不再新鲜的黎巴嫩面包和面酱。“我还不想嫁给你呢!”她说着就转身走了。我抬头看着她慢慢向厨房走去。再回过头看我的乐高时,发现我的积木不够组装恐龙战队的脑袋了。我在孔雀地毯上找了一圈,又快速从胳膊上卸下两块安在身上,看是不是我数错了。结果证明我没数错。没有组装头部的积木了。我知道我本来有足够积木的,我以前组装过同样的模型。我盯着齐娜。她晃晃悠悠漫不经心地要从厨房后门走出去。“嘿!”我大声喊着向她跑去。跑到上二楼的第三个台阶时,我赶上了她。“别走!我的乐高呢?”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我看出她害怕了。我比她高几英寸。我低头看着她的大脑袋和瘦小的身子。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这会儿我明白为什么妈妈说她长着金色的头发了。她看起来像是从我两脚之间的泥土里长出来的。其实,我本该觉得她很可爱,可是我讨厌她和她的姐妹拿我的乐高。她穿着粉色的T恤衫,上面有张笑脸,下身是条宽松的牛仔裤。她抬头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下唇包着上唇,慢慢地眨着眼睛,眼睫毛宛若挡风玻璃刷。我把手伸进她的口袋。她似乎并不介意我的手伸到她的裤子里。我掏出我的乐高积木,和她对视着。她一句话也没说,我也没对她说一句话。可是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猛地伸出右手朝她的鼻子打了一拳。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鼻梁上。这一拳其实没有那么重,我知道不会把她打出血,但是可能很痛。她愣愣地瞪着我看了一秒钟,然后一张小脸在尖叫声中皱成了一团。她扔了三明治,转身跑上楼梯。
    我返回厨房,妈妈正在准备晚餐。爸爸和泰太到家时一定又累又饿。或许,爸爸心情也不好,因为今天天气太热了。利物浦的室外热得像在沙漠里一般。我跑向我的恐龙战队,迅速用最后一块积木安好头部,然后跑回我的房间。刚进卧室,就听见楼上传来说话声。两个妹妹正在床上玩,听见我进来,都转过头看着我。“快点,出去!”我说。
    我钻到床底下,往最里面那个角落爬的时候,弄掉了“恐龙战队”的胳膊,不得不重新安上。床很旧,离地面很低,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我回转身,望着门口的地板,看见妹妹们的脚从床上滑下,走出房间,门在她们身后关上。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房门紧闭的屋子里能撑多久,时间长了非疯掉不可。这时,我听见奥萨马叔叔的声音。他像一只张大嘴喘着粗气的山羊,朝妈妈大声嘶喊:“他在哪儿?”
    “谁啊?”我听到妈妈问,“你找谁?”
    “你家那个兔崽子!他人呢?”
    “你要干吗?怎么回事儿?”
    “他妈的,他打我闺女!”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心怦怦直跳。卧室门被推开了,我看见奥萨马叔叔的两只脚猛冲进来。他脚上穿着爸爸给的旧皮靴。我觉得他一定在四处张望,便屏住呼吸,尽量不弄出动静。妈妈那双穿着皮凉鞋的脚向他的脚走去。“别嚷嚷,”她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在哪儿?我要宰了这个小混蛋!”
    “这儿没人和你打架,”我妈妈说,“玛-非-哈哒-呀-豪尼-阿克!”
    “他人呢?”奥萨马叫喊着。
    “这儿没人。回楼上去,这儿没男人,没人跟你打架。”
    奥萨马转身出去了,但我还能听到他一路大喊大叫穿过客厅、厨房,到了院子里。“叫你男人去,”他冲着妈妈喊,“叫他来。我要跟你男人打架。把你男人叫来。”
    “亚当之家”在奥萨马叔叔的尖叫声中颤抖。那咆哮声在走廊回荡,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那声音在他怀孕的妻子子宫里滚动,肆无忌惮。他朝泰太大声叫喊,那一刻,我看着泰太的眼睛,瞥见了我生命的源头。她的瞳仁仿佛变成沙漏。沙子流过沙漏的时候,一次只流下一粒。然后,好像她让时间停下脚步,沙子不再流动。她可以看穿我的灵魂,提醒我,所有这一切都源于她。孩子永远不可能比他们的创造者更强大。她金黄色的皮肤就在我眼前变了颜色,仿佛体内的血液已变成青色,向表面流动。那一天,那一刻,就在她拨着念珠,念诵《古兰经》的时候,我对她说,夜里我经常从锁孔里偷看易卜拉欣叔叔。她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对她说,看到了他的手,看到了那双和我父亲一样,也和我一样的手。我对她说,我为易卜拉欣那双手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羞愧,也为自己这双什么也没有做过的手羞愧。这双手既不是黑色的也不是白色的,没有任何关于我和祖先的信息。她拿起我的手——一双柔弱无力的手——掌心朝上放在她的手心里。在我眼里,这双手就像婴儿的手,没有皱纹,没有水泡,没有疤痕,没有老茧,没有刀伤,什么岁月的痕迹也没有。泰太用阿拉伯语说:“啊,我知道这样的手。”她边说边指着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手纹。她说,在阿拉伯语里面,左手的手纹像“八一”,右手的手纹像“一八”,加起来是九十九——真主的九十九个称谓。多少次我爬到她的背上,让她挡住追赶着要打我的父亲。多少次我坐在她两腿之间,让她给我洗澡。但这是我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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