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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库后面是洗衣机,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把它放在洗衣房里,而是藏在车库后面,真是不可思议。院子尽头是一堵墙,墙上有个卷帘门,通常都是关着的。这扇门通向小巷,只是倒垃圾的时候才用到它。多数情况下我们在院子里玩耍,玩美式橄榄球或者踢足球。每次比赛都难分上下,双方比分都高得惊人,因为院子里根本踢不开球。小院狭窄,门柱就在我们身后,只要把球踢过守门员就能得分。一天晚上,我和哥哥玩一对一的足球赛,结果双方差不多都得了五百分。那院子小得可以站在自己的门柱边就一脚得分。我们玩的所有比赛都像打乒乓球,但是我们从来不玩乒乓球,我们玩手球。
    院子左侧是一个室外楼梯,一直通到奥萨马叔叔家那一层。奥萨马叔叔是我爸爸的弟弟,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住在楼上。奥萨马总是用手指缠绕他的卷发。他抓一缕头发,把它缠在手指上,向上滑动,直到把头发拉直,然后手指再滑下来。爸爸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是“马基南”,一种神经病。我听见奥萨马叔叔在楼下冲着家人大喊大叫。声调很高,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山羊。他冲谁都喊叫,天天喊叫。他是我见过的唯一敢对泰太大声喊叫的人。登上房子的二楼必须经过一楼,从前门进,经过走廊、起居室到厨房,然后从后门出来。为此,我们每天好几次都能看到奥萨马叔叔、他妻子和孩子。有一回,泰太坐在沙发上,一边捻着念珠,一边喃喃默诵《古兰经》。我坐在那儿玩我的乐高积木。这时,奥萨马叔叔风风火火地踏进起居室。他皮肤发红,不像被太阳晒出的那种红色,仿佛是血液沸腾了似的。泰太说:“希白克?”意思是“你怎么了?”奥萨马叔叔停下脚步。“疏-比德-玛尼?!”他尖声叫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他“咚”的一声跪下,眼睛直盯着泰太。“你想要钱!”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拍着大腿。“钱!钱!”然后迈开大步穿过厨房,直奔楼梯。我能感觉到他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那急促的响声仿佛代替了我的心跳。此时我意识到,千万不能落到他的手里,否则就完蛋了——要是奥萨马叔叔能伤害奶奶,那他谁都能伤害。
    楼上二层是一层的缩小版。他们家浴室、厨房的位置也刚好对应着我们家的浴室和厨房。另一侧也是两间卧室,同样的旧胶合板房门。二楼中间是奥萨马叔叔家的起居室,墙上只有一幅图画,是一件彩色织锦,描绘了两头牛顶架的样子。奥萨马叔叔的三个女儿——宰纳卜、齐娜和扎赫拉共住一室,他和他妻子娜妲住另一室。宰纳卜、齐娜和扎赫拉三姐妹长得就像俄罗斯套娃,除了年龄大小与个子高矮成正比外,三个人看起来一模一样:牙齿都长得歪歪扭扭,而且歪扭的角度都一样,都是下牙太多挤在一起,上牙太少全是缝隙。宰纳卜、齐娜和扎赫拉三个人都具有最接近我们家族的共同特征——长着金黄色的头发。事实上,是浅褐色。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对她们的金发总是议论纷纷。易卜拉欣叔叔曾经对爸爸说因为奥萨马的妻子娜妲有外遇。“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司高特!”父亲冲我说,意思是“闭嘴!”大人就是不喜欢小孩子提问题。
    我和兄妹们见到宰纳卜、齐娜和扎赫拉并不像见到其他堂兄妹那么兴奋,因为我们住得太近了。还记得娜妲分别怀她们三个时,我的感觉跟知道妈妈怀璐璐时一样——又要添一个新妹妹了。一想到这些女孩子是我的妹妹我就觉得恶心,所以我总是不理她们。有时候,我们可能一整天都在一个院子里玩,却彼此不说一句话。
    现在二楼已经够拥挤的了,可是一年前,那里更糟糕。玛利安姑姑和她丈夫阿巴斯以及他们的女儿夏娃也住在那儿。两家人共享那两间房子。跟娜妲一样,玛利安的丈夫也是从黎巴嫩“进口”来的,但是我想玛利安并非被迫嫁给姑父。记得爸爸说,她离开我们,是因为太爱她的丈夫了。阿巴斯声称我爷爷在黎巴嫩有一小块地。他希望泰太找到它,卖掉,然后分给玛利安一部分。一天早晨,我和兄妹们被掀翻咖啡桌的声音惊醒,听见烟灰缸、盘子、杯子、勺子和水壶稀里哗啦摔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从床上跳起来,心怦怦地跳。我把头从半开的卧室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中探出去。比拉勒、尤切维德和璐璐也惊恐地凑过来。我看到泰太和妈妈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我断定是阿里叔叔。爸爸站在那儿,我能看到他的侧影。他胳膊上的肌肉和血管都痉挛般地鼓起来,手指着二楼好像指着摩西和他的随从。“拉特!”他嚷道,“我爸的东西现在成了他们的了。她想要什么找她男人要去!”说完,他转过身。我们还没等他迈开两条腿,就急忙钻回被窝。接下来的三秒钟,我听见爸爸的靴子咚咚咚地踏在地板上,进了走廊,出了房门。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尝试着在脑海里拼出玛利安姑姑的形象,但这却使我现在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过。没人谈起她,影集里也没有她的照片,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关于玛利安姑姑,我唯一记得的是她离开“亚当之家”的样子——女儿坐在她面前的婴儿车里,丈夫站在她身后。我努力回想她当时的样子,只记得她站在他们中间,从头到脚罩在黑色的穆斯林长袍里。然后,她就走了。听说,我们在黎巴嫩根本就没有地。除了阿巴斯,别人谁都没提起过,也不知道那块地到底在哪儿或者值多少钱。我现在看到了那块地,它像阿巴斯梦里那块阿拉伯沙漠中的绿洲。有时候,我也梦见玛利安姑姑——一个看不到面孔的亲戚,她的脸庞被棕榈树、清泉水和色彩缤纷的水果遮挡着。
    每次上楼,从阳台向下俯瞰,我能看见邻居提姆西的家。他一个人和四只狗生活。我父母和叔叔们说提姆西是个“玻璃”,意思是说他跟男人做爱。但是,他们有时候又说他是“玻璃”,因为他跟狗交媾。奥萨马叔叔告诉我们,他从自己卧室窗户那儿可以看到提姆西的起居室。他说他看见过提姆西看同性恋色情电影。听说我们住的这一带有很多“玻璃”。从我们住的地方沿马路向前走是叫“新村”的郊区。阿里叔叔告诉我说,那儿的人全是“玻璃”,他们从来不穿内裤。
    “亚当之家”属于大家。我们上楼,他们下楼。我们不用敲门,也不说“劳驾”。谁也没有专属自己的座位或者抽屉。我们分享一切,后院、车库、房间、衣服、玩具和食物。我们也共用枕头和床单。要是有牙刷,我们可能也会共用。可是我们没有,我们把肥皂蹭在手指上刷牙。
    
    
    “亚当之家”的日子就是我在自己家族血脉中过的日子——它将永远伴随着我。堂妹齐娜下楼找妈妈要了个三明治。妈妈也常常让我上楼找她妈妈要一个三明治。我讨厌这样。齐娜的妈妈每次给我三明治前都要自己先咬一口。我拿着三明治下楼,把它藏在车库里。第二天,它就没了,我想应该是易卜拉欣叔叔吃了。我从起居室里仔细看齐娜,她皮包骨头,像长着瘦小胳膊的雏菊,两条细长的腿像草根。再向上看,就是那个不成比例的黄色大脑袋。她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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