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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居室里还有另外两幅照片。一幅挂在吧台那儿的墙上,是祖母尤切维德和祖父巴尼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人工合成的,本来他们俩没有合影,有人把他们各自的影像从两张不同的照片上剪下来拼在一起,配以白色背景复制而成的。这张照片看起来有点古怪,因为祖父在原来的照片中斜靠着一张桌子。照那张相时祖父母还在黎巴嫩。想当年,他们和十一个孩子睡在只有一间卧室的公寓里。“我们有的人要睡厨房,”父亲说,“就看你的运气怎样了。”十一个孩子中,有三个都只是得了小病却因为没钱医治而死在黎巴嫩。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祖父母带着剩下的八个孩子移民到了澳大利亚。祖父先来,足足攒了两年钱才把全家都带过来。然而,一年以后,就在他和家人一起坐在起居室聊天时,心脏病突然发作,去世了。他是部族里第一个死在澳大利亚的人。
    起居室另外一面墙上是艾胡德大伯的照片,镶嵌在一大块古铜色相框里。照片里,艾胡德大伯穿着叫作嘎拉比亚的黑色袍子,站在绛紫色的窗帘前。他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我想,也可能是看着神——手放在身体两侧。艾胡德大伯是爸爸几个兄弟中唯一一个不住在亚历山德里亚我们家房子里的人。他在圣彼得拥有自己的房子,和家人住在那里,但是差不多每天都带着一盒盒水果和蔬菜来看泰太。阿姆·艾胡德仿佛是众神之王下凡到人间。他来的时候穿着保罗衫,灰色的运动裤,脚上是凉鞋,但是我想象得出他赤膊站在山顶,劈开雷电的样子。单看他那宽宽的肩膀就知道,只要他集中意念,一挥手便能劈出掠过海洋的雷电。但是他不会集中意念,这就是他为什么没能当上族长的原因。部族里的人都嫉妒族长。族长指责艾胡德做事像逊尼派教徒。因为他不喝酒,还允许妻子穿的像个泼妇。爸爸说,族长背后叫艾胡德叛徒,指责他留长胡须,可是当面儿却对他谄笑,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艾胡德大伯是部族里非常正直的人,不敢惹他。每次到清真寺,在神殿里看见艾胡德大伯对族长微笑,我就感到难过,他干吗不跟他们针锋相对呢?他把左手放在右侧胸口上,说:“萨拉姆-阿莱库姆-呀-阿克卯。”意思是“兄弟,愿平安归于你。”他总是对我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的人比我们部族这些迷失方向、困惑不解的人们更需要平安。
    起居室再向前,房子分成厨房和浴室。浴室只有一个出口。浴室门与前门和卧室门一样也是旧胶合板做的。浴室里总是有人,或者用洗手盆,或者用马桶,或者冲淋浴。有时,妈妈和泰太帮我们一个一个地在浴缸里洗澡。这时候,浴室里就会忙得关不上门。但是,浴室总是很干净,即便我们当中三四个人都感染了病毒不停地呕吐,浴室也像从来没有人用过似的洁净如新。那里只有洗衣粉的味道。天花板上、下水道周围或者小白瓷砖的缝隙间从来没有生过真菌。即使我们坐在马桶上,妈妈也会来清理。她就那么突然闯进来,看着我,嘴里发出“噗——”的一声,然后就走过来开始冲马桶。冲马桶的水直溅到我的屁股上,我向她摆手尖叫:“出去!”她却手脚并用趴在地上擦起了地板。
    我家的厨房也总是干净而忙碌。厨房没有门,进出通道是墙上的一个拱形门,跟迪斯尼电影《阿拉丁》里的一样。进入拱门,一张有细细金属腿的巨大桌子即在眼前,上面铺着“富美家”牌塑料饰板。另一侧是个深水槽和长长的水龙头,正上方是几个旧的木食厨。食厨里面,还有上面到处都是大大小小装着各种香料的罐子、炖锅和平底锅。泰太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里面准备食物,然后又在我们和她自己吃完后进行清理。有时,我坐在桌子上看着泰太做“阿筋”。为了做馕、比萨、饼和含馅烤面包,她不停地揉面,要揉一个小时。我仔细看着她那双僵硬的手在“阿筋”中揉来揉去,“阿筋”仿佛变成了她整个身体的延伸部分。好像她正在塑造一个小孩子。她的双手陷进去,抽出来,不停地揉搓。这时候,她的每根手指都好似长在面团上,一直到最后完成。她一边干活,一边说“阿筋”是神圣的。她给我讲故事,说从前有位母亲没有东西给小宝宝擦屁股,就干脆拿一片“阿筋”从孩子后背抹过去,于是受到了神的严厉惩罚。神就在她的眼前,把她的宝宝变成了黑猩猩。所以,你看看黑猩猩的屁股,总有一块像面团一样白花花的东西,那就是神在提醒我们——神总是在提醒我们——“阿筋”是神圣的。
    穿过厨房,左边是一个小洗衣间,右边是后院。后院又小又窄,铺着水泥地面,一直铺到车库。爸爸在我出生前就搭建了车库,这是阿里叔叔告诉我的。车库刷成粉色,没有门,用一层石棉水泥板搭建而成。我问父亲为什么选择粉色?他说刚搬进来的时候,后院正巧有几桶粉色油漆,他就把它们利用了。从车库里面可以看到木质框架。里面有张床是我祖父的,还有一个旧橱柜用挂锁锁着。白天,有时候祖母会在车库里打个盹,有时候我们在这儿捉迷藏玩。而大多数时候,车库属于爸爸的弟弟——易卜拉欣叔叔。他来无影去无踪,但是通常晚上睡在里面。他的全部家当都放在用挂锁锁着的橱柜里,只有他才有那把锁的钥匙,他总把它带在身边。
    我原以为易卜拉欣叔叔自个儿喜欢待在车库里,直到有一天发现,实际上是因为泰太不准他在夜晚走进房子里。又过了三年,我才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一次,我发现了点线索。易卜拉欣叔叔把一个白颜色的小袋子扔到车库后面的下水道里。我问他里面是什么?他说:“不能吃的棒棒糖。”他走了之后,我用一根小棍儿把那个袋子弄出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枚小针头。我想这大概与不让易卜拉欣进屋有关,所以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易卜拉欣叔叔和爸爸一般高,长得也很像,只是有一点不同,爸爸留山羊胡子,易卜拉欣却总是把脸刮得干干净净。有时,我看见易卜拉欣叔叔在后院用一把能割断喉咙的剃刀刮脸,水装在冰激凌桶里。他的头向后仰着,剃刀从下巴那儿向下滑过喉结。每次一看到这儿我就害怕,因为我总以为他会一下子把那儿割开。其实,剃刀每次都像餐刀把黄油抹开那样滑过,一点儿危险也没有。他的脸即使刚刚刮过也很粗糙,太阳穴下面还有深深的褶痕。爸爸说那是皱纹,我坚持认为那是剃刀划出来的。易卜拉欣叔叔是家里唯一离过婚的人。他的前妻是个黎巴嫩女人,基督徒,名叫纳瓦。他们相遇一年后,她就改信了伊斯兰教,但是皈依伊斯兰并不意味她会做出巨大改变。部族里的人很像基督徒。我们本该禁酒,可是大家都在喝;我们的妇女出门时本该包裹得严严实实,她们也不照做。其实纳瓦真正该做的只是不再吃猪肉。这也不难,因为从前大多数阿拉伯基督徒学校也都不吃猪肉。纳瓦离开易卜拉欣叔叔后又回归基督教。其实那之前,他就告诉我们,她已经再度投入基督的怀抱了。他说——他眼睛睁得老大,血丝像电流一样从瞳孔四射开来——他说:“我揍她,因为她戴十字架。”泰太则说,恰恰相反,纳瓦戴十字架是因为他打她。
    纳瓦和易卜拉欣有两个女儿,名叫夏娃和璐璐。姑娘们在胸前划着十字,异口同声地说:“哇哈亚特-阿拉。”我有个小妹妹之所以叫璐璐,就是因为纳瓦带走两个女儿,伤透了泰太的心。泰太把妈妈和姑姑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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