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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房子外面有一排黄砖围墙,进屋子得穿过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门。大门刷成暗橙色,跟普通房门一样高。进了大门只要走上两三步就到了前门。房门是用旧木板做成的,很薄,刷了层褐色的漆。打开门就可以看到过道右手边爸妈的房间。他们不在屋里的时候,我不能进去。爸爸说随便进入父母的房间是没有礼貌的。有时候,爸爸下午会在屋里小睡一会儿,我就进去,在他身边躺下,但是根本睡不着。阳光从床头上边的窗子照射进来,太亮了。我只好躺在那儿,盯着眼前一字排开的三只旧衣柜看。我一直以为它们是纯实木做的,结果却发现柜角那有贴皮开始卷翘。有一次爸爸睡着了,我就悄悄爬过去,剥开那层塑料贴皮,刚好看得见下面是什么玩意儿,原来都是木头渣子,让我想起玉米片。那衣柜的门把手也不是什么真材实料,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黄金做的,结果发现那层金色也开始脱落。衣柜里面放满妈妈的衣服,还有爸爸的几件衬衣和几条裤子。衣柜上面放着爸爸的《古兰经》。有时夜里我害怕,爸爸就把《古兰经》放在枕头下面保佑我。《古兰经》特别厚,我躺下之后,脑袋比别的兄弟姐妹都高,每次醒来脖子都又酸又痛。
    走廊左边是我叔叔阿里的房子,他是爸爸最小的弟弟,是我们家族里长得最高大的人,身长肩阔。他房间外面的走廊里挂着猫王埃尔维斯穿着衣服的写真照片。我觉得阿里叔叔长得就像猫王。他黑色的头发总是向后梳拢,大下巴上现出憨厚的笑容。他的肤色也和猫王一样。我总说那是褐色,这时我爸爸就会更正说:“那是橄榄色。”他还解释说:“因为猫王长得就像个阿拉伯小子。”当然,随便进入阿里叔叔的房间也是不礼貌的,可是有时候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偷偷溜进去。那是这座房子里最好的房间,因为阿里叔叔不必与任何人合住。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一个窄窄的衣柜。屋中央非常宽敞,刚好可以让我摆开乐高积木在那儿玩上几个钟头。房间还有一扇大窗,从窗口望出去就是亚历山德里亚公园,视线开阔,没有任何遮挡。街上的阳光透过窗子直射进来,亮堂堂的。天冷的时候我溜进阿里叔叔的房间,躺在地板上,让阳光照着脸庞。暖和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想象: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不是这里。我属于沙漠,属于沙土,属于骆驼。这时,阿里叔叔就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啦啦啦,出去!出去!”他会这么说。
    阿里叔叔只有一次允许我进入他的房间。那是一个晚上,他说,我们家院子里有UFO。它们像奇怪的影子,在天空中不停地旋转,什么都挡不住它们,无论云彩、月亮,还是星星。它们的速度比我见过的任何飞机或者汽车都快。阿里叔叔让我藏在他的床下面。我在那儿躲了整整一夜,却只看到他的书桌腿,还有他放在桌腿间生了锈的金属哑铃。第二天我又看到那些影子,就问爸爸。爸爸听了,哈哈大笑。他说那是展览场地那边投射过来的灯光。那天,出于安全,我又躲藏在阿里叔叔的床下,可是这回却被阿里赶了出来。阿里叔叔当年只有二十二岁。那时候,我还不被允许憎恨任何人,可是我觉得我恨他,他总拿我寻开心。
    有一次,他把我带到马路对面的公园里,然后就悄悄躲藏在一棵树的后面。一直到我大哭起来,他才走出来表明我不是一个人。起初,他咧着嘴,脸上露出猫王一般的笑容,后来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阿里叔叔告诉我,为什么尽管公园就在马路对面,我们也不可以自己去那里玩耍。因为从我站的地方望去,我家的房子看起来很远。
    阿里叔叔的房间,还有妈妈和爸爸的房间都很小。从这儿再向前走几步,走廊尽头就是我们的房间。我的哥哥和两个妹妹,有时候还有堂兄妹都住在这里。卧室左边的角落里有一扇狭长的窗子,靠墙放着两张床——就像我家的房子两侧靠着邻居的墙一样。我们房间唯一的“空地儿”就是门口,其余的地方全都塞满了旧衣柜。可是我们总能找到玩耍的地方。我和哥哥站在床的高处互相飞身踢向对方,我和姐妹们在床底下玩“过家家”。通向所有卧室的门都和前门一样,是旧胶合板做成的,涂成蓝色。阿里叔叔说这些门使房子看起来特别“卡通”。我们的房门和父母的房门之间挂着猫王埃尔维斯的挂毯。他身穿白色西装,手握麦克风。我们全家谁都没有谈论过猫王或者听过他唱的歌,所以我真搞不懂为什么把他挂在那里,我猜想大概因为他长得像阿里叔叔吧。
    起居室在走廊的一头。右边有个吧台,我们把它当成仓库,存放一罐罐的橄榄、腌菜还有一种叫作“尚力士”的发霉的奶酪。泰太一个人准备这些东西。那时候,她光着脚坐在房前的奶箱上,周围是一箱箱的黄瓜、橄榄、大白菜和一个个的空罐子。有时候我和妹妹尤切维德也在外面陪她。我们坐在一块床单上,身边散落着一大片橄榄。我们用杵使劲敲打橄榄,直到把果皮拍松,然后递给泰太。一罐装满了,就把它抬到吧台里,和其他东西存放在一起,这一放就是几个月。
    我和哥哥妹妹,还有堂兄妹们坐在起居室那边的皮质吧台上拍过一些照片。长大后才知道,那个吧台本来是应该存放酒的,就像街头酒吧里真正的吧台一样。我们部族的人是不应该喝酒的。
    起居室的墙是砖结构的,跟房子外面的砖墙一样。靠墙一排摆放着三套不同的沙发。沙发面料是色彩柔和的条纹图案。这些沙发一直就在那儿放着。我不记得它们崭新时候的样子——一定是爸妈从街上捡回来的。“亚当之家”现在属于祖母,但是在这座房子里她却没有一间自己的卧室。她睡在沙发上。我半夜醒来撒尿的时候,总要从熟睡的祖母身边经过。她像示巴女王毕勒吉斯2为了塑像而摆造型一样侧身躺着,身体随着深深地呼气、吸气上下起伏。
    每个沙发扶手上都铺着一块白色的装饰布,一滑落下来妈妈就马上再摆放好。这些白布是这座房子里唯一看上去崭新的东西,因为妈妈每天都洗。真不明白为什么要铺这些玩意儿,我一直以为就是为了吃完肯德基炸鸡后擦手用的。可是,你真要拿它们擦手,就惹麻烦了。“我刚刚洗过!”妈妈会大喊。我想问为什么?你为什么洗?但是我心疼妈妈,就没有问。她对我说,小时候刚满九岁,她父亲就逼她离开学校,所以她只学会了做饭、洗衣服。后来,爸爸出现了,要讨她当老婆,妈妈拒绝了。“我要找个强壮的男人。”她对她父亲说。外公听了,咯咯咯地笑起来,说:“这个男人要是打你,他能把你打飞了。”
    起居室放吧台的那个角落里有个木质橱柜,里面放着一台旧电视。对面是一些折叠椅。爸爸周末在市场卖二手货,所以很容易就弄到了这些椅子。他的仓库里有一堆一堆的旧家什。这些椅子堵住了过道,所以一进门就要把身子像钩子一样弯向电视。沙发之间的小咖啡桌上摆放着花瓶。每个花瓶都是心形或者天鹅的形状,里面装着塑料花。每个咖啡桌上都有三个烟灰缸,有些烟灰缸上还装饰着镀金的阿拉伯文。我喜欢在沙发和咖啡桌之间、桌子底下、沙发后面爬来爬去。家里蟑螂和老鼠成灾,爸爸妈妈和叔叔下了鼠夹和毒药,所以有时候我能在那儿找到些死老鼠或者死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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