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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心智的祛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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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甲肾上腺素)起作用的。人们自然会问,作用相反的物质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呢?会不会缓解抑郁症?当时,治疗长期抑郁唯一有效的方法是电休克疗法(ECT)。许多人认为电休克疗法太过残忍,但它通常是有效的,其依据是人们认为癫痫和精神分裂症之间有某种对抗关系,并且相信人为的发作有治疗作用。实际上,最早的突破十分偶然。医生们发现,患者服用新型抗结核药物异烟肼后,身体明显好转,胃口恢复了,体重增加了,精神状态也好多了。精神病学家很快发现异烟肼及相关化合物与神经递质十分相似,特别是大脑中发现的胺类。[2277]一种叫单胺氧化酶的物质会使这些胺类分解;异烟肼是否通过抑制单胺氧化酶,防止它分解神经递质而起作用的呢?单胺氧化酶抑制物在缓解抑郁方面十分出色,却有很多的毒副作用,因此难以成为一种常备家庭用药。但是,不久之后,科学家又发现一种氯丙嗪的亲缘药物丙咪嗪是有效的抗抑郁药(antidepressant),还能增加患者接触社会的意愿。[2278]这种药物,即盐酸丙咪嗪,很快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所有这些药品都强化了学界关于化学物可以治疗“心智”的观点。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很多镇静剂和抗抑郁药投入使用。并非每种药物都对所有患者有效,而且都有一定副作用。但是,无论缺点如何,或者它们还存在哪些难点和复杂之处,这两类药物仍然缓解了大量痛苦,同时也对人性提出了深刻的质疑。它们证明,心理情绪是大脑内部化学状态的结果,从而对传统的形而上学的心智概念提出重大质疑。

罗纳德· 大卫· 莱恩试图糅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和萨特的存在主义,他的观点独树一帜,也在精神病学领域占得一席之地。当学界还未确定莱恩的方法是否能治愈患者时,他就早已备受追捧,原因何在?

在那个时代背景下,莱恩及其同仁(如英国的大卫· 库珀和美国的赫伯特· 马尔库塞)都关注大众社会的个人解放,在这方面他们有别于马克思主义通过革命解放受压迫阶级的观点。格雷戈里· 贝特森、马尔库塞和莱恩都认为,个人生活与大众社会相冲突,社会和无意识不断对抗,精神分裂症患者不过是这场战争中最显而易见的受害者。[2279]现代家庭承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压力,导致著名的“双重束缚”(double bind),全能的家长在孩子面前说一套做一套,导致孩子在无休止的反抗中成长。实际上,莱恩等人想要表达的是,社会是疯狂的,面对复杂而混乱的世界,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回应与理性回应并无太大差别,要是能解读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个人逻辑就好了。莱恩认为,无论家庭是什么,它首先是“权力单位”,将其从权力结构中解放出来正是精神病学的部分作用。于是莱恩在专门诊所开展了一系列的实验,这些实验甚至废止了精神病医生与患者之间的权力结构。

20世纪60年代初,莱恩风靡一时,不仅是因为他对精神分裂症的激进态度——反精神病学(anti-psychiatry)和激进的精神病疗法(radical psychiatry)成了流行词——还因为他对经验的态度。[2280]大约从1960年开始,莱恩就经常使用所谓改变心智的药物,包括迷幻药。与其他人一样,他相信“另类意识”(alternative consciousness)在临床上能帮助精神分裂症患者解除由其家庭培养的错误意识,他曾一度说服英国内政部,同意他用捷克斯洛伐克当时正投入商业生产的迷幻药做实验(在他位于伦敦温波街的实验室内)。[2281]随着20世纪60年代的推进,莱恩和库珀的观点被新左派吸收。在英国,将精神病学与政治联系起来似乎既新颖又激进,但这可以追溯到法兰克福学派的教义及其将马克思与弗洛伊德相结合的最初尝试。这也是“莱恩热”在美国较“马尔库塞热”逊色的原因。

1960年,赫伯特·马尔库塞已经62岁,他曾经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成员,与汉娜· 阿伦特一样,师从马丁· 海德格尔和埃德蒙· 胡塞尔。希特勒掌权之后,他与马克斯· 霍克海默和西奥多· 阿多诺一起移民美国,但是,马尔库塞没有像他们那样战争一结束就回国。他将语言学技能用于处理战时情报,1945年后还继续为政府服务了一段时间。[2282]作为一个前马克思主义者,希特勒、斯大林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彻底改变了马尔库塞的思想。他说,后来激励他的有三样东西:马克思主义没有预料到纳粹主义的崛起,即资本主义社会将出现非理性的野蛮运动;技术对社会的影响,特别是福特主义和泰罗主义;以及繁荣的美国仍然暗藏着许多令人不安的现象和矛盾。[2283]马尔库塞试图调和弗洛伊德和马克思,相对于埃里希· 弗洛姆或莱恩,马尔库塞要圆滑得多。他觉得马克思主义对人类处境的解释是失败的,因为它未能触及个体心理。在《爱欲与文明》(1955)和《单向度的人》(1964)中,马尔库塞审视了周围循规蹈矩的大众社会。在大众社会,高科技材料产品不仅是科学理性主义的缩影,还是统一思想和行为的方法,他还强调人类生活中的美学和感性。[2284]他认为,个体对大众社会最有价值的回应是否定(negation,这与萨特的“反抗者”相呼应)。美国是单向度的,因为它不容许有另类的思想或行为方式。他说,他只是进行“优势诊断”。由于科技的理性和“刻板”,生活凭借“科技进步”而“向前”发展。[2285]他说,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整体,能够与之抗衡的必须是想象、艺术、自然、“负面思想”,概括地说就是“大拒绝”(a great refusal)。[2286]马尔库塞认为,近几十年来循规蹈矩的社会会出现灾难性后果,大众社会与富裕社会的新心理学,以及所谓的实证主义科学和哲学的非人影响相结合,形成一个“不光彩的、有限的”单向度世界。[2287]很多人认为,莱恩和马尔库塞属于同路人,因为莱恩所说的精神分裂症是单向度社会的自然终点,是被泯灭人性的世界排斥的牺牲品,在这个社会,不服从的代价可能是发疯。这似乎是对托马斯· 曼和弗朗茨· 卡夫卡的观点的不安回响,甚至令人联想到希特勒的演讲,因为希特勒曾威胁要将他认为“堕落”的艺术家关进监狱。20世纪60年代早期,婴儿潮那代人已经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大学迅速扩张,尽管莱恩、马尔库塞等人的观点与临床证据不相符,但在大学校园里依然大行其道。里斯曼曾经发现,“他者导向”人格的一大特点正是讨厌自己循规蹈矩的形象。莱恩和马尔库塞的大受欢迎印证了这一点。因而,这一阶段搭建起一个适合个人变化而不是政治变化的舞台。20世纪60年代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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