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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英雄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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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思考明天的哲学是与之不相称的。穆齐尔并不像许多其他人一样反对科学。(乌尔里希“热爱数学,而有的人无法忍受数学”。)但他认为小说家可以提供帮助,探明科学引领我们前进的方向。对他来说,根本问题在于,精神是否可以被逻辑所取代。对客观性的探寻和对意义的探寻是不可调和的。

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同样痴迷于生而为人的意义所在,以及科学与伦理之间的对抗。1923年,时年39岁的卡夫卡实现了夙愿,从布拉格搬到了柏林(他接受的是德语教育,在家也说德语)。但他在柏林待了不到一年就因喉部结核被迫转移到维也纳附近的一家疗养院,并最终死在了那里。去世时年仅41岁。

卡夫卡个人生活的细节几乎没有向我们透露他为什么拥有格外奇异的想象力。他身材修长,衣着考究,略带花花公子气质。他学过法律,在保险业颇为成功。关于他内在的与众不同,唯一的线索在于他有过三次不成功的订婚经历,其中两次是和同一个女人。[1030]正如弗洛伊德对维也纳爱恨交加一样,卡夫卡也对布拉格抱有几乎相同的感情。“这个小妈妈有着一副利爪”,这是他曾经对这座城市的形容。他也总是打算离开,却从来没能完全放弃保险工作的优厚待遇,直到1922年才下定决心,但为时已晚。[1031]他经常和父亲发生冲突,这对他的写作造成了影响,但正如所有伟大的艺术一样,卡夫卡的作品和他的个人生活之间的联系远非如此简单。

卡夫卡最著名的三部小说作品分别是《变形记》(1916)、《审判》(1925,过世后出版)以及《城堡》(1926,过世后出版)。他还记了十四年的日记,并写有许多信件。这些作品透露出他内心深刻的矛盾和神秘感。他经常声称自己的主要目的是独立,但在前往柏林之前,他一直住在父母家里;他和同一位女士订婚了五年,在此期间与她见面的次数却只有十几次;他还通过想象自己可怕的死法来自我消遣。他为写作而生,可以连续数月沉迷于创作,最后在精疲力竭中垮掉。即便如此,如果他觉得写得不够好,他仍然可能扔掉自己所写的一切。他的通信对象相对较少,却经常给他们写信,频率极高,而且信件极长。在遇见一名女子之后,他在两个月内给她写了九十封信,其中包括一些长达二十至三十页的信,而对另一名女子,他则在五个月内写了一百三十封信。在36岁时,他写了一封著名的长达四十五页的打字信给他的父亲,解释自己为什么依然怕他。虽然他和未来的岳父仅有一面之缘,但他也曾去过一封长信,解释自己可能患有阳痿。[1032]

虽然卡夫卡的几部小说表面上主题迥然不同,但这些主题有着相当多惊人的相似之处,以至于卡夫卡作品的累积效应要大大超过各部分相加的总和。《变形记》的开篇堪称文学作品中最著名的开场白之一:“当格里高·萨姆莎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这看起来似乎立刻就泄露了全书的故事情节,但实际上《变形记》探讨了格里高对自己古怪状态的反应,以及他与家人和同事的关系。如果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甲虫,这是否有助于他/我们理解生而为人的意义?在《审判》中,约瑟夫·K(我们永远不知道他的姓)遭到逮捕并受到审判。[1033]但无论他本人还是读者都不知道他罪行的性质,或是审判他的法院是何方神圣组建的,因此他和我们都无从知晓死刑的判决是否得到了授权。最后,在《城堡》里,K(主人公的名字同样只有一个字母)来到一座村庄,准备就任城堡的土地测量员。城堡高踞村庄之上,其主人也拥有村里的所有房屋。然而,K发现城堡方面不承认他,至少一开始是如此,甚至说他不能留宿于村里的客栈。而后发生了一连串离奇事件,其中的人物自相矛盾,他们对待K的态度变化多端、不可预测,他们会在一夜之间老去,或是说谎——即使K自己也被迫时不时撒谎。城堡的使者来到村里,但他从未见到城堡本身有任何生命迹象,也永远无法走进它。[1034]

要诠释卡夫卡的作品,一个额外的难题便是他从来没能完成他三部主要作品中的任何一部,虽然我们从他的笔记中得知他临死时的想法。他也把他为完成度最高的作品《城堡》安排的计划告诉了朋友马克斯·布罗德。一些评论家认为,他的每个想法都是一次对精神不稳定的人内心活动方式的探索,这尤其体现在《审判》中,阅读这部作品仿佛是在阅读某个患有被害妄想症患者的妄想病例一样。但事实上人们不必如此危言耸听。这三个故事所呈现的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或是无法控制自己生活的人。在每个故事中,这些人的思想感情被牢牢控制,他们被外力掌控,无法施展自身意志,而这些生理的、心理的和逻辑的外力则毫无目的地将他们引向前去。这里不存在任何传统理解上的发展或是进步,也没有丝毫的乐观。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总能获胜,实际上他们总是失败者。卡夫卡的作品中存在着各种力量,却没有权威。这毫无希望且令人恐惧。尽管身为犹太人和捷克人,但卡夫卡这个魏玛德国的局外人却看清了这个社会的走向。卡夫卡与海德格尔之间的相似之处在于,卡夫卡作品中的人物都必然屈服于更强大的力量,而他们并不真的理解这些力量。他曾说过:“我有时认为没人能像我一样理解人类的堕落。”[1035]然而,卡夫卡还认为即使屈服也无法带来满足,在这点上他与海德格尔分道扬镳。他甚至认为满足或成就可能无法在现代世界实现。这正是《城堡》之所以成为卡夫卡的旷世杰作的原因,许多人甚至将其视为近代史上的《神曲》。W. H.奥登曾说过:“如果要我说出一个作家,其地位和成就之于我们的时代,最接近于但丁、莎士比亚或歌德之于他们的时代,卡夫卡就是我所能想到的第一个。”[1036]

在《城堡》中,村庄里的生活被城堡这座建筑统治着,其权威性毫无争议,但也无法解释。其官僚机构的反复无常也同样毫无争议,而K试图理解这些反复无常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虽然卡夫卡的作品通过描写现代社会无个性得近乎恐怖的官僚民众,以及刻画现代社会中由弥漫的侵害感(由科学和机器造就)和人性丧失所打上的非人格烙印,从而对现代社会进行了明显的,甚至过于强烈的讽喻,但他的作品反映并预言了一个正在成为现实的世界。《城堡》是卡夫卡作品的巅峰之作。读者试图理解这本书的过程,一如K试图理解书中的城堡,至少从这个意义上这本书无愧此名。不过在他的所有作品中,卡夫卡成功地向读者展现了恐惧和不安,以及孤绝和隔离的感情,而这些情感都恰如其分地刻画出现代生活的特征。可怕的是,他还预示了不久就将来到的具体的世界:斯大林的苏联和希特勒的德国。

在1924这一年里,结核病带走了卡夫卡,而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则在监狱里度过了自己的35岁生日。他被关在巴伐利亚首府以西的兰茨贝格监狱,因叛国罪和参与慕尼黑政变被判处五年徒刑。跟他一道服刑的还有其他几位国家社会主义者,他们同样刑期不长,而且在监狱里过得相当惬意,每天佳肴不断,还能在花园里散步。希特勒是狱卒的最爱,在生日的时候他收到了数不胜数的包裹和花束。他都吃胖了。[1037]

希特勒在入狱前接受审判的新闻曾在三个多星期里一直占据着每张德国报纸的头版,这也是他第一次闯进全德人民的视野之中。后来,他声称这场审判和围绕审判展开的宣传是他职业生涯的一大转折点。希特勒正是在狱中写下了《我的奋斗》的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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