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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现代主义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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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古斯塔夫·克里姆特和其他数百位知名人士聚集在维也纳的火车西站,送别动身前往纽约的作曲家和指挥家古斯塔夫·马勒。后者彻底厌倦了当时维也纳“流行的反犹主义”并且已经和歌剧院的管理层决裂。[239]当火车缓缓驶离车站,勋伯格和其他格林斯坦咖啡馆的常客失去了这颗塑造了维也纳音乐十年之久的明星,只能默默地挥动着手臂。克里姆特的低语代表着他们的心声:“一切都结束了。”但这一陈词本来应该由勋伯格来发表,因为在整个日耳曼音乐世界里,马勒是唯一理解他奋斗目标的重要人物。[240]勋伯格面对的第二个危机则要严重得多。1908年夏天,就在他第一部无调式作品诞生的时候,他的妻子玛蒂尔德抛弃了他,投入了一个朋友的怀抱。[241]妻子离开了,马勒远去了,勋伯格只能与音乐形影相吊。所以黑暗的主题成为他早期无调式作品的主要特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1908年是音乐史上重要的一年,对勋伯格亦然。在这一年中,他创作了《第二弦乐四重奏》和《空中花园篇》(Das Buck der hängenden Gärten)。勋伯格在这两部作品中做出了历史性的变革,创造了一种呼应新物理学发展、“没有根基”的风格。[242]两部作品的灵感都来自格林斯坦咖啡馆另一位常客斯特凡·格奥尔格的诗作。[243]格奥尔格的诗歌是实验主义绘画和施特劳斯歌剧之间风格的交叉,充满着对黑暗、隐秘世界、圣火和声音的涉猎。

对勋伯格来说,无调式到来的精确时间,是在写作弦乐四重奏第三和第四乐章的时候。他在运用格奥尔格的诗歌《欣喜若狂》时,突然省去了全部六个半升音的调号。在飞快地完成大提琴的部分时,他完全抛弃了任何音调的感觉,以营造出一片“真正混乱的声音、节奏和形式”。[244]幸运的是,诗歌的该节以这样一行结尾:“我感受到来自其他星球的空气。”这样的感受再恰当不过了。[245]《第二弦乐四重奏》完成于当年7月底。创作完成之后,首演日期之前(同年一一12月21日),个危机震撼了勋伯格家。11月,他前妻玛蒂尔德的画家新欢先是试图用刀自杀,在失败之后终于吊死了自己。勋伯格把玛蒂尔德接回了家,而当他将作品总谱交给乐团排练时,总谱上写着这样的献词:“致我的妻子。”[246]

《第二弦乐四重奏》的首演变成了音乐史上最大的丑闻之一。当灯光暗去后,前面几小节在听众们的礼貌性沉默中度过。但他们也只沉默了这几个小节。当时维也纳大多数住公寓的人都在他们的钥匙环上套着哨子。这样如果他们夜里太晚回家,而公寓楼的大门已经锁上时,他们可以用哨声召唤门房前来开门。在首演当晚,愤怒的观众纷纷拿出了口哨。观众席里发出一阵阵号哭般的哨声,淹没了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一位评论家跳起来喊道:“停下!够了!”尽管没人知道他指的是观众还是演员。而当勋伯格的拥趸也加入进来,大声喊出他们的支持时,场面只是变得更加喧嚣。第二天,一家报纸将该场演出定义为“猫的集会”,而勋伯格本人也认为很有创意的《新维也纳日报》,则将他们对此次演出的评论放在了报纸的“犯罪报道”版面中。[247]只有“马勒虽然不能理解他的作品,但仍然信任他”。[248]

多年以后勋伯格承认,这是他一生最糟糕的时刻之一,但他没有因此停下脚步。相反,在1909年,他延续了自己对不和谐音的解放,创作了《期待》(Erwartung)。这部时长三十分钟的歌剧,其故事线由于太少而近乎缺失:一名女子前往森林中寻找她的爱人。当她找到他时,却发现他已经死在了离她情敌的房子不远的地方。该剧的音乐并没有太多的故事性,只是反映了这名女子的情绪——欣喜、愤怒和嫉妒。[249]借用绘画术语来说,《期待》既是表现主义的,也是抽象主义的。它反映出勋伯格遭到妻子抛弃的伤心往事。[250]除了最低限度的叙事之外,它从未重复过任何主题或旋律。由于大多数“古典”传统的音乐形式采用主旋律的变奏,而大量的重复也是流行音乐唯一显著的特点,因此勋伯格的《第二弦乐四重奏》和《期待》可谓开历史之先河。在此之后,“严肃”音乐也开始失去那些曾经的忠实追随者。而“严肃”音乐在《期待》首演之前已流行了十五年。

虽然对于很多人的审美来说勋伯格可能过于费解,但他并不迟钝。他知道有些人反对他的无调性就是因为不喜欢这种音乐形式本身,但这并不是唯一的问题所在。正如弗洛伊德(以及我们将看到的毕加索)所遭遇的一样,很多传统主义者不但憎恶他所表达的内容,对他的表达方式也怀有同样的憎恶。他对此的回应是创作了一出至少对于他来说“轻快而讽刺挖苦的”作品。[251]《月迷皮埃罗》(Pierrot lunaire)首演于1912年,主角是剧院中一个常见的形象——一个突然有了感情的人偶,同时也是一个忧伤而愤世嫉俗的小丑,由于戏剧传统的规定,只要小丑用谜语将真相包裹起来,那么即便真相令人尴尬也无妨。该剧由维也纳的女演员阿尔贝蒂娜·泽莫出演,她对小丑一角非常喜爱。[252]通过这一出人意料的形式,勋伯格创造出了许多人眼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堪称音乐领域能与绘画领域的《阿维尼翁的少女》或物理领域的E=mc2相提并论的作品。[253]《月迷皮埃罗》的主旨我们已经非常熟悉,即现代人的颓废和堕落。在这部作品中,勋伯格引入了几种形式的创新,尤其是“诵唱”。从字面上讲,这是一种介于歌唱和朗诵之间的表达方式,表演者的嗓音高低起伏,但无法将其归类。该剧的主要部分需要由一位女演员而非单纯的歌手来担纲,并要求这位主角既能胜任“严肃”的表演,也能进行滑稽的歌舞表演。但尽管该剧的这种表现形式更加通俗易懂,听众们还是发现剧中的音乐被分解“成了原子和分子,以一种震颤而不协调的方式演绎着,与撞击花粉的分子所进行的布朗运动别无二致”。[254]

勋伯格非常看重《月迷皮埃罗》这部作品。他曾经将德彪西形容为一位印象派作曲家,这意味着他的和声只起到了增加情绪色彩的作用。但勋伯格自比为保罗·高更、保罗·塞尚或文森特·梵高等表现主义和后期印象派画家。他通过与这些表现主义画家大致相同的方式,揭露无意识的意义,从而超越了那些只生产装饰性作品的印象派。他就像伯特兰·罗素和阿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那样,坚信音乐和数学一样(见第6章),自有其逻辑性。[255]

《月迷皮埃罗》于10月中旬在柏林首演,地点就在柏林贝尔维尤大街的克罗音乐厅,后来这座建筑在1945年毁于盟军的轰炸。随着场内的灯光逐渐暗去,昏暗的舞台上依稀可见女演员阿尔贝蒂娜·泽莫装扮成科伦芭茵(意大利传统喜剧中的女性角色)的模样。所有的乐手则在作曲家的指挥下就位于更后面的位置。《月迷皮埃罗》的结构非常紧凑,由三个部分组成,每个部分包含七首微型诗,每首诗的表演约一分半钟,总计二十一首,总时长恰好半个钟头。尽管形式严谨,但该剧的配乐却是非常自由的,正如剧中情绪的跌宕起伏,从小丑想要洗净衣服上污渍时的纯粹幽默,到一只巨大飞蛾扑灭阳光时的彻底黑暗。继《第二弦乐四重奏》和《期待》首演遭遇强烈批判之后,批评者在《月迷皮埃罗》首演时再次摩拳擦掌,正如剧中描述的那群巨大飞蛾一样,做好了准备想要扑灭这部作品的耀眼光彩。但观众们安静地观赏了整场演出,而在剧终之时,全场观众为勋伯格起立鼓掌。由于这部作品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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