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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思想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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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党付之一炬。[123]但克里姆特与维也纳大学委员会之间斗争的重要意义在于,它让我们探本溯源,回忆起霍夫曼斯塔尔、施尼茨勒、胡塞尔和布伦塔诺。因为在维也纳大学所委托的作品中,克里姆特尝试传递一种重要的主张。当非理性和本能已经成为生活的主导,理性主义要如何才能成功?理性真的是正确的前进方向吗?本能是一种更为古老也更加强大的力量。是的,它可能更加返祖也更为原始,有时也是一种黑暗的力量,但否定它的益处何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这始终是德国思想中一条重要的脉络。

如果这就是奥匈帝国在19、20世纪之交居于主导地位并从文学延伸到哲学和艺术的时代精神,那么与此同时,在维也纳(以及日耳曼的土地上)也存在着一系列完全科学且简约实用的思想与之分庭抗礼,例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普朗克、德弗里斯和孟德尔的成果。但维也纳最激烈、最令人印象深刻,也是截至当时最有影响力的还原论者非恩斯特·马赫(ErnstMach,1838—1916)莫属。[124]马赫出生在小城布吕恩附近,而布吕恩正是孟德尔推演出遗传理论的地方。作为一个早熟并执拗地质疑一切的孩子,马赫先是在家由父亲辅导,后来转到维也纳学习数学和物理。在研究中,他做出了两个重大发现。首先,他与布罗伊尔同时但完全独立地发现了内耳中的半规管(semicircular canals)对维持身体平衡的重要性。其次,他运用特殊技术,用照片记录了子弹以超音速飞行的画面。[125]在此过程中,他发现子弹产生了两道冲击波,一道在前,一道在后,这是由于子弹高速运动产生的真空造成的。这一发现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能够制造出接近音速的喷气机至关重要,这也是人们使用“马赫数”(Mach number)来描述超音速(如协和式喷气机的速度)的渊源所在。[126]

然而,在取得这些引人注目的实证主义成就之后,马赫却对哲学和科学史产生了愈发浓厚的兴趣。[127]他与任何形式的形而上学势不两立,将启蒙运动推崇为历史上最重要的时期,因为它暴露了那些他所谓“被滥用了”的概念,如上帝、自然和灵魂等。他将自我视为“无用的假设”。[128]在物理学中,他首先怀疑原子的存在,并希望以测量来取代“图示”,即人们对于事物理解的内在精神图像。他甚至摈弃了伊曼努尔·康德关于数字的先验论(即数字就是数字)。[129]马赫认为,“我们的”系统只是若干可能的系统中满足了我们需求的那一个,就像速算中的辅助手段一样(这当然是类似胡塞尔式的答案)。马赫坚持认为,所有的知识都可以简化为知觉,而科学的任务就是以最简单和最客观的方式描述数据。这意味着对他来说,基础科学是物理学(“能够为知觉提供原始素材”)和心理学(通过它人们能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感觉)。对马赫来说,哲学如果离开科学将不复存在。[130]他认为,通过对科学思想史的检视可以发现这些思想是如何进化的。他坚信思想的进化必然存在,并同样遵循适者生存的原则。而我们发展思想甚至是科学思想的目的,是为了生存。对他来说,物理学的理论仅仅是描述,而数学也只是组织这些描述的方式而已。因此对于马赫来说,与其探讨某种理论的正确与否,倒不如探讨它有用与否来得更有意义。永恒且一成不变的真理对他而言毫无意义。普朗克等人都对他颇有微词,理由是他的进化/生物理论本身就是形而上学的猜测,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跻身当时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行列。俄国马克思主义者如阿纳托利·卢那察尔斯基和弗拉基米尔·列宁都拜读过马赫的作品,维也纳学派也是基于他和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才得以建立。霍夫曼斯塔尔、罗伯特·穆齐尔甚至爱因斯坦都承认受到他的“深远影响”。[131]

马赫于1898年罹患中风,此后他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但他直到1916年才去世,而当时的物理学已经取得了一些令人震惊的进步。虽然他从来没有完全适应那些更加奇特的理论(比如相对论),但他毫不妥协的还原主义无疑强烈地推动了新研究领域的发展,特别是电子和量子被发现之后敞开的未知世界。这些新的实体各有尺寸规格,都可以通过测量探知,这与马赫定义的科学本质不谋而合。在他的影响下,不少未来的粒子物理学家都将出自维也纳和哈布斯堡王朝的腹地。但是,由于与之对立的思想领域放任非理性主义,他们其中只有很少的人能够在那里将他们的物理学真正付诸实践。

至此,关于维也纳的描述基本已告结束,但也并不尽然。因为这座丰富多彩的城市仍有两大重要的侧面被按下未表。其一是音乐。维也纳第二音乐学院群星云集,古斯塔夫·马勒、阿诺德·勋伯格、安东·冯·韦伯恩和阿尔班·贝尔格,还包括以霍夫曼斯塔尔为御用编剧的理查德·施特劳斯(而非约翰·施特劳斯)都是其成员。他们的故事放在第4章“现代主义的少女”中更为恰当。第二个侧面涉及科学和政治的特定组合,也涉及对于进入新世纪以来不断酝酿的浓厚的悲观主义。它在奥地利最引人夺目,但实际上源自许多国家的许多思想,包括遥远的美利坚合众国,甚至中国。这种悲观主义声称其科学依据是达尔文主义;其敲响警钟的社会学过程是“退化”;而其政治后果往往是某种形式的种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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