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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猫

时间:2023-08-16 04:20:58

太阳半边鲜红的脸,低卧在起伏连绵的山头。温柔的光线透过东面那棵千年的榕树,射向榕树边的以榕树为图腾的农庄里。躲藏在苍茫褶皱里的暗黑的大榕树农庄在金色阳光的普照下变得光鲜亮丽,美丽迷人。

有着五十多户人家的农庄,刚被暴雨冲刷的村道,还留着污浊的泥土。来自南边遒劲的热风,通过摇摆的芭蕉叶,婆娑的榕树叶和阳台上遮风挡雨的采光瓦显现出来,裹挟起路上的尘埃,渐升中天的太阳,普照万物。农庄家家户户平房上的各色瓷砖像无数个三棱镜,将明媚的阳光五颜六色地反射到村子里的各个角落。

大伯满脸褶皱,摆出一副有天大的事情想不开的样子。他上额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从眉间一直伸展到白花花的发根里。他年近六十却像是八十岁模样,身材短小,弓着腰背,像庄里的为数不多的老人们一样。大伯坐在自家的院子里,说不出是在享受,还是在承受着刚刚渗入院子里的半寸阳光。他百无聊赖地拉着个破旧二胡,独自呢喃着。一边等待眷顾他小卖部的人,一边打发无聊寂寞的晚年生活。他家院子的一扇铁质栅栏大门银白生锈黄,朝里面半开。两边的门联破碎脱落,只有门上方的横批“吉祥如意”还在,但纸质的颜色由红火变苍白。大多数时候,叩门而响的,多是山坳颇多的谷风,把“吉祥如意”吹打得摇摇欲坠。其余时候,是穿过门缝的猫—— 一只蓝眼,一只黄眼,毛色黑白相间的老野猫。老野猫不属于村中任何一家人,却都吃过任何一家人的剩菜剩饭。在家的村里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对于它的到来也都不排斥。因为它的到来,使得老鼠没那么猖狂。

据村里人说,那只老野猫,已经活了十多年。一只活了十多年的猫,实在是太长寿了,堪比人类活了一百二十多岁。它曾在一段时间神秘消失,几年前又突然出现,就一直待在大伯家。大概是年龄大了,不知道去哪里安生,只能留在村子,和大伯慢慢老去。

老猫瘫趴在大伯院里的水泥平地上,有气无力地伸直前爪,把毛茸茸的脑袋耷拉在前爪上,用枣核型的瞳孔正对前面沙发上的大伯,淌着口水的小嘴里喵喵叫着。大伯眯着眼睛,噘着嘴巴不出声,但嘴巴里经常冒出时断时续的咳嗽和歇斯底里的哀叹。他低头撩拨着二胡,在他毫无艺术手法,只凭情绪起伏的拨弄中,二胡发出滋滋切切的响声,像厨房里热烫的炒锅中放了猪油,再放辣椒时产生的充满诱惑的声响。在他不知疲倦的拉弓弹奏中,老猫似乎只感到饥饿,它的饥饿感通过它肚子的空荡荡的响声表现出来。空腹的响声随着大伯弹奏的二胡声的起伏变化而变化,但饿到影响生理功能时,无论多么高超的二胡声,老猫除了饥饿,没有任何反应。它毫无生气地瞅着大伯。老野猫反应迟缓,行动不便,呆头呆脑,身体瘦弱,抓老鼠这种天生的本能也丧失了,有时还被老鼠嘲弄,真是莫大的耻辱。大伯亲眼看到老猫在阳台上眯着打盹的时候,一只肥胖的黑色老鼠从它身边大摇大摆地跑过,看都不看它一眼。我多想看到老猫能前爪一蹬,后爪一跃,潇洒的攻击那只胆大包天的肥鼠,当场把肥鼠捏个半死。可是老猫实在没力气,在阳台的阴影下干瞪眼,泪水扑簌簌地流。

大伯手中摆弄着二胡,他的记忆就好像是一曲爱恨和仇怨交织的慷慨悲歌,歌唱起来还得需要二胡伴奏,才能婉转哀鸣,引人同情。他边拉二胡,边喃喃自语,让他的二胡之声和喃喃语声卷入他的深远的回忆里,陈旧的往事里。

大伯口中不断的吐露着混乱的话语,老猫抖着麻木的耳朵,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大伯。

现在的农村怎么就这样了?我不明白,我想不通,十八年或者十九年前可不是这样的,十八九年是那……那个样子……反正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老猫啊,眼下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来我这里陪同我说话,只有你这个活着的病猫陪我,那我就跟你说说话。我竟然沦落到和一只畜生谈心说话的地步。我知道老猫你听不懂我的话,没关系,我就当你是个哑了的老人,你就蹲在那里听我说说话,好吗?千万记得不要插嘴,如果你打断了我,我就会想不起来,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农安国这辈子也差不多走到坟头了,要去地下挖花生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尘归尘,土归土。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却依然想活得长寿一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死并不可怕,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活着,活着是那么的艰难,那么的痛苦,还有那么多的遗憾。回顾我这一生,有一个天大的愧疚,那就是对不起我的老朋友农文邦,时隔多年,我心中的仇怨飘散了,接着却是愧疚,悔恨当时万不该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误伤他人性命。

老猫啊,也只有你在我身边了,我就当你是在世的文邦,让我对你诉说我愧疚和忏悔吧,请你接受我的忏悔,认真的倾听我的祷告好吗?

暑假回家,我常在农安国大伯家院子的铁质栅栏门外,窥视着年迈的大伯和年老的病猫,偷听着大伯?δ侵徊∶ǖ娜砣跷蘖Φ亩腊住N沂歉龌尘傻娜耍?蚁蚶聪不冻け步补适拢?揖醯盟?堑墓适律⒎⒁恢终洳啬昃玫木葡悖?凶哦怨?サ淖芬浜突衬睿?匀松?淖芙岷透形颉?/p>

大伯大段独白之后,陷入长久的寂寞。我敲响铁门,进去院子里面,大伯抱着二胡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只病猫,那只瘦得要死的老猫,蹲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大伯。我知道大伯又把这只病猫当成文邦大伯,对着老猫,等于对着文邦大伯,倾诉他的久远的故事了。

“大伯,我来买点泡面”,我说着,坐在大伯旁边的四角矮凳边,倒不急于买东西,只是跟大伯打个招呼。

大伯收起二胡,用哀伤的眼神对我说:“小农啊,你怎么回家了,不去上学了?”大伯并没有因为我来买东西而高兴,倒像是见到了同类一样的兴奋。

我大学毕业两年了,经过多轮的考试,终于通过了笔试和面试,考上了一所乡镇中学。辞别了原来的单位,又没到开学时间,就蜗居在老家。父母和大哥都在外打工,我一个人在家倒也无所事事,吃吃睡睡挺自在的,只是村里人大多都外出了,少了说话的人。

我想着我上大学这几年和在外工作的这些年,一年到头才会回家,家乡变化很大,但我并没有感觉,说明我实与故乡逐渐陌生了,我想大伯对于故乡的深沉感受更是无法言喻,因为他曾经远离故乡那么多年。

我没有跟大伯说我回家的缘由,只说:“回家看看,过一久再出去。”

大伯显得有点急迫地说:“这样啊,那你没事做可以经常来陪大伯说话呀。”

我闲来无事,也乐意陪他聊天。我说:“那可以,我听您说嘛!”

大伯摆手,笑说:“我跟文邦,不,跟老猫说太多了,你来给大伯说,就说文邦他家的事情。”

我小时候在村子听多了也就知道了,大伯口中所说的文邦已经去世多年。现在的文邦大伯家只剩下他的儿子和儿媳,农树怀大哥和农成花嫂子,还有他们的儿子和女儿。我能讲的大概也就是树怀大哥和嫂子的创业历程,我相信大伯早有耳闻,只怕是想找我聊天而已。

距离村子两公里远的东岗,是农安国大伯和农文邦大伯结下恩怨的梯田。很多年都不种稻谷了,水渠坍坏,田埂破败,一年四季?草丛生,树木林立。不知道是哪年了,下了一场特大暴雨,泥石流把曾经被村里人看作是命根子的几十亩农田全部填埋。村里的青壮年人知道守在田地里只会越过越穷,都纷纷弃农外出谋出路。

但是时代是不停变换的,梯田与人的关系也随着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几年前,村委会干部口头传达和解释了花甲乡政府的文件,村里人知道现在正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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