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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赛场

时间:2022-09-21 04:11:53

  一

  哥哥上初中那年,学校搞十周年校庆,举办了一次马拉松长跑比赛。比赛早已结束了,但对哥哥来说,比赛仿佛仍在进行,伴着他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如今,哥哥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还对医生说:“我的生命像马拉松一样漫长,看不到尽头……”

  哥哥比我大十岁,哥哥学校搞校庆时,我还没有进小学的大门。当我长大了,上了大学,并在大学里谈了恋爱的时候,我的眼前云开日出,让我一下子就看到了爱情。爱情像阳光,爱情像雨露,爱情像面包。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哥哥是为了校庆才参加马拉松比赛的,笑哥哥幼稚,可笑,爱校,爱出风头,其实不是,哥哥是为心仪的女同学才参加比赛的。

  当我自以为懂得爱情的时候,曾问过哥哥,有没有心仪的女同学?她叫什么名字?

  哥哥犹豫一下,仿佛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还是说了??“她叫荣妍。”哥哥说起荣妍的名字时,眼睛一亮,闪现出朝霞般动人的光芒。

  荣妍和哥哥同桌。在女同学里,荣妍的成绩最好,每次考试的总分都比哥哥多出几分,特别是语文成绩,每次都超过哥哥。哥哥不服,扬言下次作文要超过荣妍,但下次老师评卷时,教语文的郭老师仍把荣妍的作文作为范文。哥哥仍不服,在心里说:“好男不和女斗。”

  说是这样说,哥哥并没有放弃和荣妍比拼的念头,数学比不过就比化学,语文比不过就比体育。我知道体育是哥哥的长项,扔铁饼,掷铅球,游泳,长跑,哥哥的成绩都名列前茅,每次学校开运动会,哥哥总能拿到名次。家里堂屋的东墙上,贴满了哥哥的奖状,红红绿绿的,让我看了直咂嘴,心想:做人要做哥哥这样的人,为家争光,为班级争光,为学校争光。

  哥哥的体育成绩,荣妍也是十分钦佩的。荣妍在和女同学一起扔铁饼时,说:“如果把我编进男子组,会扔得更远,说不定能超过保贵(刘保贵是我的哥哥,荣妍叫他保贵)呢!”女同学听了就笑,说:“想进男子组?去呀!说不定刘保贵正等着你呢!”

  后来,哥哥知道了这事,不知为什么,哥哥就用粉笔在课桌上画了条楚河。荣妍看了就笑,就故意在楚河岸边制造摩擦。听哥哥说,那条楚河时宽时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笔直,时而像蚯蚓似的弯曲,最后的走向宛如黄河,九曲十八弯,弯进了哥哥和荣妍的心里。有一次,郭老师让同学们以身边的趣事为题写一篇作文,荣妍就写了篇《楚河的变迁》,被郭老师批了85分(这是郭老师批改作文的最高分),郭老师在班上朗读这篇作文的时候,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荣妍把楚河边的故事写得又有趣又生动,特别是描写哥哥心里活动的文字,写哥哥画楚河的动作,动机,非常逼真。哥哥说:“真不知荣妍是怎么想到的,简直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哥哥画的那条楚河,当初也许只是象征性地表示“男女授受不亲”的一点意思,不料被荣妍看穿,反倒成了欲盖弥彰的举动了。在郭老师读了荣妍的作文之后,哥哥对画楚河的举动后悔不已,几次表示要把桌子中间的楚河擦去,但荣妍不许,坚持要留作纪念。

  “有什么好纪念的?”哥哥问。

  “看到它我就想到了你!”荣妍说。

  学校校庆,将举办一次马拉松长跑比赛。哥哥报名参加比赛,他对荣妍说:“如果我在马拉松比赛上拿到名次,就把这条楚河擦去吧。如要纪念,就纪念这次马拉松比赛吧。”

  “好!一言为定!”荣妍笑了,两个小酒窝笑得又深又圆,灌满了春风。

  二

  原计划的比赛路线是在徐淮公路上,但为了安全,最后决定比赛就在县体育场举行。

  比赛那天,天空蔚蓝,几抹白云在天边漫游,几只飞鸟越飞越淡。发令枪响过之后,架在体育场东北角那棵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就开始播放激昂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声音时高时低,还有点跑调,但不多久就恢复了常态。跑道外边站满了观众,观众大都是学校的师生,师生外边是附近的群众。观礼台上有迎风招展的红旗,有满头白发、脸如贝字的老校长,还有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郭老师带着他的得意门生站在观众席的前排。早在上个星期五他就给学生出好了作文题:《记一次马拉松比赛》。此刻,荣妍就站在他的左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运动员,主要是盯着我的哥哥。

  在此之前,也就是上一学期,我哥哥参加过8000米长跑比赛,并在比赛中夺得冠军。但我哥哥从没参加过马拉松长跑比赛,连听都没有听过什么叫马拉松长跑。马拉松长跑的全程是42公里零195米,这是个什么概念,哥哥也模糊不清,他只知道跑,跑,总会跑到终点。

  开始几圈,大家跑得都很轻松,就像跑着玩似的。哥哥在心里笑道:比赛前一刻,荣妍把他送到起跑线上,悲壮得如同送他去前线,眼里尽是担忧,甚至还说,“在参加比赛的运动员中,你是年龄最小的一个,现在退出比赛还来得及,实在不行了,中途也可停下来的。反正,我从你报名的时候起,就同意把楚河擦去啦。”“你这是激将法吧!你笑话谁呢?年龄小怎么啦?年龄小也照拿第一!”想到这些,哥哥不由地把目光向东南方望去,荣妍就站在东南角观众席的前排,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仿佛记者似的。

  跑到荣妍跟前时,哥哥却把目光从荣妍身上移开,瞟着高高的蓝天。天上有一只飞鸟像直升机似的停在空中,有几片白云像手绢似的把蓝天擦得一尘不染。

  哥哥看见风吹动观礼台上的红旗,看到风吹动老校长的白发,看到风吹动自己额上的黑发,黑发像欲落不落的叶片上下摇摆,像燕尾一样合拢又分开。哥哥还看到了自己前后挥动的手臂,赤裸的手臂;看到自己左右闪现的膝头,被汗水打湿的膝头。

  哥哥看见跑道边站立着的观众,听见观众清脆的掌声,他甚至在一阵一阵的掌声中,听见了荣妍的掌声,荣妍的掌声和大家一样脆响,但在哥哥听来仿佛与众不同。哥哥听到前前后后向他逼近的脚步声,前边的仿佛在不停地召唤,后边的仿佛在不停地追赶。哥哥微微地闻到了柳叶的清香,闻到了洋槐花甜甜的气味。哥哥知道这香甜的气味从观众后边溢来,从体育场正南的汪塘边溢来,从汪塘边的垂柳和槐树上溢来。闻到这香甜的气味,哥哥的面孔也就挂着香甜的微笑了。

  一圈,一圈,又一圈(每个运动员跑的圈数都有专门裁判计数),渐渐地,渐渐地,哥哥再听不到什么杂音,再闻不到什么气味。体育场像秋水一般单纯,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和音律,已被心脏隆隆的搏动所替代,呼吸仿佛扩大了十几倍、几十倍。这单纯而雄浑的声音,这生命的脉息,是哥哥的,也是跑在哥哥前面的人的,也是跑在哥哥后边的人的。

  十圈,二十圈,三十圈,哥哥跑到五十圈时,他看到跑道变成了发光的路,路面上还镀了一层亮色,像清水一样闪亮,像白银一样闪亮,像一面闪亮的墙壁树立起来。哥哥感到他的胸腔,他的腿脚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冲压,仿佛有面墙壁向他倒压下来。

  哥哥的胸骨一张一收地在喘息,哥哥的双手像器具似的,轮番地向前刨,向前抓,向前砍杀,仿佛要刨出什么,仿佛要抓住什么,仿佛要砍杀什么。哥哥的每一个血球,都向前滚滚地飞驰,仿佛冒着火焰飞驰。这时,哥哥第一次感觉到空气是透明的实体,是一层层网,是一道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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