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科长真好(4)

失魂落魄的王二美在营业厅扫地打杂，全无了从前的趾高气扬，灰头土脸的萎靡得如同猪倌羊倌。这天他在家喝闷酒，霍芳见了生气，挖皮挖脸地奚落他是傻瓜笨蛋没心没肺。通常情况下，王二美在女人面前有一副好脾气，他当年就是靠着憨憨一笑的好脾气才把盛气凌人的霍芳弄成老婆的。他依然自斟自饮，将女人的话当做耳边风。霍芳更加生气，她的视线在厨房里逡巡，终于找到了武器：一只土豆和一只圆葱。王二美毫不提防，土豆砸到他的肩上，圆葱击中了他的脸。忍无可忍的男驴将酒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气急败坏的女驴掀翻了饭桌。王二美从没练过抽人嘴巴子，出手却很干脆利落，一巴掌就把女人给打傻了。

待到王二美夫妻归于平静，巴立卓说天下没有过不去的河，问题是要自己找出路，并胸有成竹地推出了三步锦囊妙计。

第一步妙计，王二美去找电信科长求情。邓闻对老部下待岗两年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好歹也是职工总不能一棍子打死吧，满口答应去做领导的工作。史群一向尊重老邓的，但这次却不给面子，还预言王二美狗改不了吃屎，搁哪儿都误事！

第二步妙计，王二美去人事科找詹萍深谈了一次，痛陈自己扫地打水比窦娥都冤的苦难史，请詹科长高抬贵手放条生路。詹萍是八面玲珑的人，见谁都一团和气，说你是不是再和主管领导沟通沟通？

詹萍的暗示有些多余了，遵从巴立卓早就设下的第三步妙计，霍芳拉着男人去史群家串门，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痛改前非，口口声声哀求给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说到动情处，霍芳哭得梨花带雨声情并茂，不由史副局长不心软。人都怕当面锣对面鼓，都怕四目相对，领导也是如此，史群遂托辞：容我和人事部门商量商量再说。

好钢也怕人情炼。正如巴立卓所预见的那样，詹萍主动去找史副局长商量，说那个王二美也该定岗定编了，现在一线人员这样紧张，不能干养他一个闲人。人事和财务两个部门既位置显赫又敏感难做，他们代表公司行使职权，最容易被头头们转手责任。碰到削减预算、津贴这类事情，领导会说：“给你加发奖金我是同意的，可是人事部门有具体规定啊，”“花这笔钱我是同意的，可是财务没科目！”等等。詹萍乖巧鬼精，早请示早汇报，然后揣摩领导意图，从不贸然行事。这并不是说詹科长工作不积极不主动，而是蓄势待发择机而动。所有部门都有一亩三分地，万万不可逾越。巴立卓出招的三步棋，不过是分步去拜关键人物、里应外合而已。

史群准备将王二美硬压给交换科接收。他说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也需要一个大老粗去稀释稀释，维护工种既不摸钱又不接触用户，把王二美放在那里出不了啥乱子的。他曾担心巴立卓会面露难色，可巴立卓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史群颇觉意外。

灰溜溜的王二美进了机房，科里的人都不愿理睬他。也难怪，自象牙塔里出来的年轻人，无不自视甚高，都爱捧本书学习，比着心气地学技术学外语。上机架布线、取送工单等力气活非王二美莫属，他经常被人差来差去的干这干那，所有琐碎的杂事都叫他去办。办好了也不敢声张，办得不理想别人还要怪他，他不敢分辩，处处委曲求全。

王二美天性闲不住，弄来了旧电话机旧收音机旧电视机，拆卸组装忙得不亦乐乎，电烙铁蘸着松香油烧得吱吱直冒蓝烟。巴立卓对此听之任之，只求他安分守己不招灾惹祸。半年过去了，王二美的电子电路技术突飞猛进，竟可以动手维修电路板了。机务员都是院校出身，从理论到理论从外语到外语，眼高手低惯了，设备坏了更换电路板就万事大吉了。半自动七十二路是过渡设备，大小毛病不断，没人愿意维修，这个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王二美身上。

动手能力强的男人会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王二美就这样。尽管程控交换机业已开通，但仅靠两百条的载波电路，长途电话的瓶颈问题尚未得到缓解。多数电话用户还不能直拨长话，登记直拨权限的全是重要客户，王二美维护的七十二路就成了关键。巴立卓深有感触，只有无能的领导，没有不好的职工。高兴之余，就为王二美申请了一部寻呼机。

寻呼机还是个稀罕之物，这新奇的小机器市价二千多元哪，别在腰间多么风光体面，蛐蛐似的叫声在提醒人们，它的主人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王二美盼星星盼月亮，只等着蛐蛐声理直气壮地响起来。两天三天过去了，一直悄无声息。第四天凌晨，这部小机器突然响了起来。梦中惊醒的王二美飞也似的冲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拨通电话激动地问：“谁打我传呼？”

就听到有人回答：“对不起，打错了。”

霍芳笑得简直要岔了气儿，嘲笑男人是彻头彻尾的精神病！

国庆节过后，局里测算四季度的收入缺口很大，号召大干一百天。按照所谓的“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连锁责?制，交换科的收入计划是三百万元。巴立卓暗想：这是典型的主观主义，交换机又不是海绵，想挤水份就出水份？维护工种本无业务收入，硬性摊派任务等于逼良为娼。

王二美还不懂得市话复次计次的玄妙，却深知人工统计的账单大有文章可做，比如找发电厂、机车厂这样的大户预约提前入账，下一年度分月冲减。如果胆量够大，可以直接在计费时长上做手脚。巴立卓倒抽了一口凉气，反复去看高出他一头的壮汉，仿佛王二美是冰山上的来客。巴立卓连连摇头，万万不能做假账。

王二美撇嘴：“假账？照你这么说，那帮话务员更缺德，她们随便就能把长途话单记长了改短了，五十九秒硬给你记成一分钟零一秒钟，死无对证谁都没辙，玩笔头好圈钱啊。科长你再正经，完不成任务上边就打你屁股！打你屁股了你就没法进步。”

这话太赤裸裸了，却句句砸向巴立卓的心窝，所谓“进步”指的是升官。王二美明白，巴立卓是不敢改动计费数据的，就说各单位管小交换机的领导我都认识，凭我的面子找几家大户，弄十万二十万提前进账没啥问题。巴立卓不无惊讶地看了王二美一眼，心想这家伙看起来猪头猪脑的，哪来的那么多道道？

巴立卓不便表态，王二美猛拍胸脯：万一出了啥篓子，就算自己倒霉，与旁人无关。

巴立卓沉吟半晌说：“二美，有些事情永远也不要说。”

转过年来，巴立卓被评为松河市邮电局十大标兵之首，披红戴花地登台领奖，应邀而来的电视台记者扛着录像机一通猛拍。平静中的巴立卓又官升一级，不到两年时间就转为正科级。讨论干部任免时，经常意见相悖的史群和蒋对对竟异口同声：年轻干部嘛，应该再摔打摔打、再锻炼锻炼……

关于栽培巴立卓的想法，柳鹏事先和书记碰过几次，所以他心里有底儿，并不急着表态。随着局长书记地位之争的结束，柳鹏和宋大架的关系开始融洽起来，也有了一些默契。柳鹏甚至发表过妙论：一个好政委的作用，胜过十个加强连。

面对史、蒋二人的质疑，宋大架的态度至关重要。对于宋大架来说，既然柳鹏拿他不见外，他就要维护对方的权威。果然，他慢悠悠地说：“周喻二十八岁就是东吴的都督了，我们总该比古人更有胸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