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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厄普代克短篇作品集 父亲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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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事情──老师的外号啦,早已消失的小吃店、冷饮摊啦,我们三年级和毕业那年演出的剧目名称啦、三年级时废物利用比赛的获胜者啦──四面八方传来答案的喊叫声。没什么能难倒我们:那时我们都在那里;而我们的另一半们──西尔维亚也在其中,为那些长期珍藏的无用知识友好地鼓掌。
  他们不仅仅是我的同学,也曾是我父亲的学生,大家总是不时提起他。在安·马隆的问题里,他好几次都是正确答案──”威勒先生!“。
  曲奇本,曾经因考试不及格,留过一级,留到我们班上。他比我们大一岁,现在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晚餐会后他还很活跃,他走到我跟前,斜眼看着我,好像有强光照着他的眼睛,热情地问我,声音沙哑,“你父亲,基波──还跟我们在一起吗?”他忘了父亲已去世多年,但还知道说“活着”就跟说“死亡”一样,不够委婉。
  “没有了,曲奇,”我每次都这么说。“他1972年第二次心脏病发作时就过世了。”很奇怪,我叫一个七十四岁的老人为曲奇,一点也不觉得唐突。
  他点点头,表情庄重,又有些疑惑,“听到这消息,我很难过,”他说。
  我回答说,“我也很抱歉告诉你,”虽然,如果此时父亲还活着的话,已逾百岁,还会欠下看护院一大笔钱。
  “你母亲呢,吉姆?”曲奇锲而不舍地追问。
  “她比他多活了十七年,”我简短地告诉他,好像我憎恨这个事实。“她是个快乐的寡妇。”
  “她是位高贵的女士。”他慢吞吞地说,还点点头,似乎是同意自己的说法。我有点感动,他在努力回忆我母亲,毕竟,在她与外面世界的联系中,他说的是真的。她年轻时,举止端庄,容貌秀丽。在长长的寡居年月中,母亲越来越率直,有一次,曾跟我提起,“其实不是那么美丽。”
  我和德布在意大利时,父亲去世了。我们和另一对婚姻出问题的夫妇一同去的,想看看能不能让我们的婚姻“接着运转。”我们住在佛罗伦萨的一间小酒店里,可以瞥见阿诺河,从菲索莱游玩回来后──菲索莱是古罗马露天竞技场,一个小小的博物馆──我们一时兴起,临时决定四个人去酒店楼上的咖啡馆里喝下午茶,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回各自房间关禁闭。那地方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德国人呆在一个角落里喝啤酒,几个意大利人站在吧台旁喝意式浓咖啡。即使我听到了电话铃,我也没想到会是找我的。但是服务生从吧台后走出来,走到我身旁说,“是威勒先生吗?有电话找你。”谁会知道我在这儿呢?
  是母亲,声音听起来很小,咔嚓咔嚓的,“是吉米吗?你们玩得还好吗?我很抱歉打扰你们。”
  “我没想到你能找到我。”
  “接线员帮的忙。”她解释到。
  “出什么事了,妈妈?”
  “你父亲在医院。第二次心脏病发作。”
  “情况有多糟?”
  “哦,他坐在车里,我开车送他去的艾尔顿。”
  “那好,不是太坏。”
  些许停顿后她才回答,我觉得这是跨洋电缆之过。最后她说,“我不太肯定。”除了这次在电话里,我从未发现母亲的宾夕法尼亚口音原来如此重。我们面对面时,她的声音透明得简直如同我自己的一样。”他醒来觉得胸口很闷,平时他都不理会的。但今天他受不了。这里现在是中午了。
  “所以你想我回来,”我有点怪她。我知道父亲不想给我添麻烦。我们还在乌菲兹定了明天的旅馆。
  她叹了口气,大洋底下的电缆也劈啪作响。“吉米,我想你最好还是回来,你和德布都回来,当然,如果她要呆在那里,欣赏那里的艺术。谢克医生觉得他听到的心跳不太妙。你知道,平时要引起他的注意有多难。”
  那时还没有开胸腔手术和心梗血管成形术,医生除了用听诊器听听心跳,开硝化甘油片外,没多少事可以做。酒店前台帮我们查了去罗马的火车,那对夫妇送我们到佛罗伦萨火车站,梅第奇教堂就在旁边,我们一直想去,而又注定没法一同去参观。在罗马,的士司机找到一间还没关门的航空公司办事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年轻办事员的礼貌及耐心,他用课本上学来的英语,收下了我们下周去波士顿的机票,转成第二天飞费城的。那时去费城的飞机更多些。我们定了夜班飞机飞伦敦,只好在伦敦耽搁一晚。在西斯罗机场远离伦敦的一侧,高楼林立,都是供中转旅客住的全新旅馆。午夜时分,我们总算住进了酒店。在房间里,我打电话给母亲──宾夕法尼亚那边正是晚饭时间──知道父亲去世了。对母亲而言,这已是几个小时前的旧闻了。她疲劳地回顾说,一下午她都坐在艾尔顿医院里,不断收到紧急报告。她说,“谢克医生说到他最后的搏斗。可怕极了。”
  我挂上电话,把这消息告诉了德布。我们躺在床上,她搂着我,说,“哭吧。”虽然我觉得这是哭的时候,我哭也的确无可厚非。可我相信当时我没有哭。父亲已经把我的眼泪流光了。
  陈新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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