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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厄普代克短篇作品集 午餐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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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卫.克恩在宾夕法尼亚州住了还不到四十年,但是他总会去参加中学同学的聚会,这类聚会每五年举行一次。一生中的大半好年华已埋葬在奥林杰城,可是他始终希望能再把它挖掘出来。而朱莉娅.赖登豪瑟几十年来基本上没有参加过什么聚会,除了早期那几次花费不多、班级委员会在温里克林园举行的野餐以及在斯克城与参加过海外战争的老兵的联欢。那时,中学时代的校服大家还都能穿得进去,彼此在对方眼里也仍旧是现实世界重要的一部分。玛米·考夫曼告诉他:“朱莉娅今年来了,当然是和多箩西一道来的。”
  玛米已变得圆滚滚的,活像一块松饼。她那小巧、布满酒窝的手因为患关节炎而变形了,从前她曾有过“艺术天赋”,还希望成为时装设计师。不过她身上仍保留着往昔好幻想的可爱、因故地重游、因抵达目的地而表现出的令人感动的由衷欢欣。当年,由母亲牵着手沿着奥尔顿路走向古老的小学校时她就是这样的。那时母亲会把她举起来放到三英尺高的防护墙头上,那道墙把沥青铺的游乐场同人行道隔开。确切地说那不是一个游乐场,虽然孩子们课间休息时在那里玩,却没有秋千架、滑梯或让人投篮的篮框,地上只画着几条已被抹得不甚明显的白线和圆圈。只有那些教师们知道依据这些标记可以玩哪一些游戏、其规则又是怎样的。建筑物四周铺着一圈沥青,像一条护城河。整个校区被严格地分为两部分,男孩女孩各占一半,一条从前院贯穿后院的人行道是分界线。在那所古老的小学校里一切都是对称、精确的,只有那些从幼儿园到六年级的学生是一个例外,他们上窜下跳、像蠕动的虫子那样挤来挤去、傻笑、鼻涕拖得老长、爱闹肚子、情绪一紧张就想撒尿。
  “你在开玩笑。”大卫说,也知道她并不是开玩笑。玛米的眼睛比在学校读书时更小了,她送给他这份礼物时淘气地眨眨眼。当年她就是班级秘书,自从同学聚会开始以来她始终是组委会的核心人物,处心积虑要哄得全班一百一十二位同学都来参加聚会。于是大卫问:“你是怎样把她弄来的?”
  不料玛米语气中流露出不满。“我并没有弄她来。我不会再去求人了,大卫。我求过朱莉娅,还有其他十来个人。如果他们肯赏光,聚会就一定会十分成功。不过我现在的想法是,发出邀请信,谁愿意来就让他来吧。上帝知道,我们全是成年人了。”他们都已六十多岁,毕业已四十年,那还是朝鲜战争爆发那年六月的事。根据秘书的统计,一百一十二位同学中的七位已死去。然而透过依稀可见的白发、皱纹和肥胖的身躯,大卫看到一级级升上来的一簇簇孩子脸,岁月并未在记忆中留下什么痕迹。玛米又说:“贝蒂·卢说是多箩西求她来的,她根本不想一个人独自从斯克城大老远地赶来。我猜朱莉娅已捱过了烦恼的日子,健康啊、老公啊,还有别的什么的。”
  烦恼的日子?玛米从未离开过奥林杰城,实际上她就住在距她妈妈两个街区之遥的地方,老太太还在世。玛米认为大卫不仅知道当地的新闻,也了解外边的世界,因为他出去读大学、参军、以后又去了纽约市,三十年来每天从康涅狄格州乘车去纽约上班。他的确还记得在第十五届聚会时安·麦克法兰告诉他,朱莉娅说过,若是能减轻十磅她才来参加聚会。她没能达到这一目标,所以便自尊地回避了。朱莉娅住在斯克城,距奥林杰仅六英里之遥,直到九年级才转学来这里。她并不像玛米、贝蒂·卢和安那样对奥林杰的古老规矩那样遵从。
  大卫的母亲始终对奥林杰人的良好自我感觉惊叹不已,这与奥尔顿人对自己最富庶、最美丽、“最荷兰化”的郊区的自豪之情不同。在宾夕法尼亚的荷兰聚居区,荷兰特性是可以度量的,但是并非凭借装饰过的谷仓和城里粉刷过的古老小旅馆的数量,而是通过某种对事物的阴郁排斥态度,如购物商场、自助加油站、有减价的直销中心、为老年人和不那么幸运的人制定的住房规划,这些新潮玩艺儿淡化了事物的本来面目。一车又一车的游客从巴尔的摩和费城来看从前的东西是怎样一副景观。奥林杰市中心有一幢革对角绷着黑色命前的石灰石房子。甚为时髦的奥克戴尔区弯弯曲曲的街道在十九世纪一度是赛马场的跑道,这里是三十年代开发的,战后扩展到歇里山四周。虽然人口增加了不少,整个城市并不显得特别荷兰化,大卫每次回来都觉得这里不乏批量生产的地方性粗劣媚俗,比如讨吉利的六角贴花和身着诺门教严紧派服饰的洋娃娃。
  从兰开斯特驾车去奥尔顿会途经奥林杰,它是那一连串商业城市中的一个。在大卫还是孩子的那个时代,城市一直延伸到玉米地里,还有一座老磨坊、一条长满水田芥的小溪和一个采石场,它已被掏空,所以既危险又有诱惑力。如今所有这些神秘、人口稀少的地区都充斥着购物中心、停车场、铝合金餐车和连锁快餐店。然而,至少在大卫这一代人的心目中奥林杰依然如故,它仍是介于坐落在收割过后留下麦茬的荒凉田野和废弃苹果园中的斯克城这个仅有一条街、两座工厂的、可笑而又天真的乡村小镇和日益由肤色不同的市民支配、令人沮丧、带来都市生活种种弊端的巨大工业城市奥尔顿之间、叫人心智健全、欢乐无比的中间地带。奥林杰的居民为自己的家乡而自豪,大卫也仍把首次离开这个城市视为一个损失。那是由他母亲引起的,大卫十四岁时她劝说父亲搬出奥林杰,住进距离城南有好几英里的一所旧农舍里。
  在以往的聚会上大卫总是羞怯地躲在一旁,但也会站起来寻找朱莉娅。这次聚会在奥尔顿一家餐馆的一个多功能厅里举行,栗色和金色的班旗在飘荡,四处悬挂着反映昔日幸福时刻的放大照片,上面的人留着小辫、穿短袜,还有烟雾弥漫的小餐馆里的景致。厅里摆了一张长自助餐桌,酒吧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他发现朱莉娅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在房间中央,身边围着几位昔日的追求者以及同她永不分离的多箩西·格哈特。脾气好、淡黄色头发的多箩西或许是班上个子最矮的同学,也是最早嫁人的几个姑娘之一。两个女人都亲吻了大卫,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多箩西踮起脚来热切地吻他,更热情洋溢,也更执着,而朱莉娅湿润的女性之吻自然是落在他的嘴唇中央处。康涅狄格州盛行的礼节性亲吻是轻轻碰一下对方的脸庞,以免传染疾病,这在这个场合中倒不曾出现。中学毕业后朱莉娅至少增加了十磅体重,不过她个儿高,身材又优美而挺拔,倒不显得胖。她的头发白了,但仍旧很茂密、覆盖着整个头顶,在头顶上梳成一只线条柔和的发髻,底下的散发垂落在宽阔的肩膀上。她有一个鹰钩鼻子和一双暗绿色的眼睛,这赋予她一种阴沉的文静,使她更像一个日耳曼美人儿。她的皮肤略呈菜色,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要告诉别人她只想维持现状、做她自己。在大卫的记忆中她从不出去参加课外活动。她在年度报告中只是说她的最大心愿是“离开学校”。在课堂上她举止优雅、不过叫她站起来背书时脸上立即泛起红晕,令班上同学想入非非、心旌摇动。她的笑容更增添了一种迷人的无奈,好像在说:“唉,我又能怎样?”我又能怎样?
  大卫刚刚跨进聚会大厅时跼促不安、战战兢兢,恨不得马上钻进奥林杰的丛林中去,不过在朱莉娅和小多箩西面前他觉察到自己的情感已发生变化,便成了另一个人,更镇定自若、心理上也更高大。“你们两个日子过得怎么样?”
  多箩西道:“我们不能报怨太多。”
  “也许你不能,可是我能。”说着朱莉娅懒洋洋地把茂密的头发向后撩了撩。“我把一半时间花在牙医的诊所里,另一半花在指压师那里。”
  大卫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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