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在营地练兵时，他们感到自己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他们对这次军事行动的正当性深信不疑。对于他们而言，只要目标足够宏大，不择手段也是合理的。

狗子和其他同志的营房是一个刷了保护色的临时木棚。每到夜晚，他们总会围坐在微弱的烛光下唱起《国际歌》：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当狗子在苦苦练习投弹和射击的时候，我正战斗在意识形态的最前线。和其他报纸杂志一样，《活力》编辑部也收到了ARD和ZDF这两家西德电视台赠送的节目预告单。我的任务是，将节目单交给西柏林的一个“线人”，再由他转送到民主德国的电视台。最后，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将根据这几片装订在一起的纸页商量对策，制作出他们自己的节目：用引人入胜的娱乐节目来回击敌方的批判言论，用《五彩缤纷》来对抗《全景了望》。

科隆的东德DEFA电影制片厂有一位摄影师，他的任务是负责提醒我的工作。他经常给我带来一瓶民德诺德豪森产的“双酿烈酒”作为礼物。如果节目信息没有及时到达“线人”那里，摄影师就会打电话通知我。我们的联络暗号是：“小伙子们又没粮了”。

摄影师又带着“双酿”来看我时，我问他：“东德和西德现在都可以互换片子播放了，难道东德电视台就不能通过官方渠道要一份节目预告单吗？”“问题是上面已经拿到了啊，”摄影师回答说，“西德节目在我们这里是严格保密的。节目策划组早就向上级主管部门提过申请，要求得到节目单的复印件。不过申请还没批下来，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对吧！”与其寄望于官僚机构的审批早日结束，还不如通过所谓的“民间渠道”来得更有效率，也就是让摄影师定期带一瓶“双酿”来拜访我，我再把西德电视台的节目单交到西柏林的“线人”手上，再由“线人”把它送到柏林墙那边……

戈尔巴乔夫上任的短短几个月内，他就展露出与以往历届苏联领导人相比更加亲民的执政风格，他还提出若干和平建议，以博得西方社会的好感。而德共方面非但丝毫不为所动，而且还坚信“社会主义处于有利攻势之中”。

第一个不和谐音－－尽管声量很小－－奏响于1986年4月末德国共产党的汉堡会议。在会议举行的四天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几千人的生命受到核辐射威胁，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核泄露事故。德国共产党在触及到这个问题时不无尴尬。联邦德国的共产党一方面坚持反对建设核电站，另一方面却断言：社会主义国家的核电站是不存在危险的，因为没有人会为了榨取利润而以牺牲安全为代价，社会主义谋求的是人民的幸福与健康。

会上只有一位发言人小心翼翼地批评了苏联的核政策。许多人鼓掌表示赞许，我也是其中之一。发言人吐露的是他的心声，也是我们的心声。

这是一桩前所未有的新鲜事。迄今为止，共产党员已经习惯了仅限于在内部对矛盾展开讨论，而不是在公开的、有新闻记者旁听的会议上。德国共产党的理论是：“我们不能把内部问题拿到公开场合讨论，否则资产阶级媒体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午饭时间，我们排队等着领取盛在塑料盘子里的豌豆汤，这时我遇见了狗子。他颇有几分神秘地说：“偏离路线分子不光是这一个，好多人都跟着鼓掌了。我的革命直觉告诉我：要出事了，有人反党。”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如果他知道我也鼓掌了怎么办？！这话我没有说出来，毕竟我是职业革命家，我怎么会站到敌人那一边去呢？怎么能让人对我的立场有所怀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