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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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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家乡--布雷施高地区的斯陶芬,我一度曾是个惊世骇俗的人物。那时,我最要好同学的父亲成天骑着自行车在我家门前巡逻,为的是不让他儿子和我碰面。我对这个老家伙很是反感,他凭什么这么对我?说到底,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小毛头,连混混都算不上。我一不偷、二不抢,成绩优异,留着一头按当时的标准来说中规中矩的短发,更别说沾过大麻之类的东西。在性的方面我也非常保守,严格地说,我还没和任何姑娘上过床--最多不过就是在一辆房车后面吻过莫妮卡,也就是酒商威斯勒的女儿。为这我老妈还拿地毯拍子把我狠狠揍了一通。

我从一个胆小如鼠的局外人变成全城上下妇孺皆知的叛逆者,和我生活中的很多东西一样,是从一本书开始的--一本可以塞到牛仔裤屁兜里的小红书。这本书的名字叫《毛泽东语录》,在西方国家,人们把它称作“毛圣经”。我是在我父亲的书架里发现这本书的,他是一位自由摄影师。1933年以前他曾是德国共青团的成员,之后他虽然远离政治,却因为唾弃纳粹而在二战即将结束前不久被作为叛逃分子缺席审判,定为死罪。正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他又生性温和,所以对左翼思想和“毛圣经”都抱有一种宽容态度。

十二岁的时候,当同龄人忙着踢球或是和女同学搭讪的时候,我总是在学校的小操场上埋头啃读“毛圣经”。只要一看到我捧着“毛圣经”蹲在我们浮士德文理中学大礼堂里的时候,同学就骂我“赤猪佬”。对我友好一些的,则叫我 “红耗子”。后来的几年里,我们学校里的“红耗子”越来越多,而我成了他们的头头。我们一起为低年级组织罢课,还通过斗争在当地建起了一个青年活动中心;我们散发反对核导弹的传单,在计划修建怀尔核电站的工地上示威游行。

我母亲的娘家姓叫茨威富尔,这个词在德语里恰好是“怀疑”的意思。当年,身为空姐的她和我的父亲在飞机上一见钟情。我的母亲,无论根据国籍还是信仰都属于不折不扣的瑞士人,所以她对我所热衷的活动自然也就嗤之以鼻。“你真是死不悔改啊!”她一面在我们家的楼梯上“哐哐哐”地上上下下,一面气急败坏地大声抱怨。我的妹妹乌拉,多年后成了一位功成名就的芭蕾舞演员和编导,当时她每天都要去上舞蹈课。“我们家的孩子个个都中了魔怔,”她对邻居抱怨道,“女儿是芭蕾舞,儿子呢?--共产主义!”

在我与“毛圣经”结缘的第六个年头,还有几个月就要中学毕业的时候,我的朋友和同志卡勒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有“紧急的事”要和我谈,而且“今天就谈”。电话里是不能说的,谈话必须秘密进行。因为我们坚信,联邦宪法保卫局、美国中情局都会监听我们。学校的老师,甚至火车司机都因为参与左翼活动而被开除,所以最好还是谨慎从事。

是不是卡勒又制定了新的行动计划?也许今天我们要去张贴革命海报,宣传反对右翼势力的摇滚乐,或者反纳粹、反排外主义的音乐会?要么是去喷刷反对中子弹的标语?--我们经常这么干。可卡勒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却那么紧张,同时还有点郑重其事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从斯陶芬到弗莱堡有二十公里的路程,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在这个初春的下午,我一个人站在足球场对面的马路边,张望着有没有可以搭乘的过路车。气温不到十度,我冻得浑身哆嗦。过了没一会儿,天上就开始飘雨。我身上只穿了一件毛线衫,而且为了显示潇洒还故意敞着怀。眼见一辆辆汽车从我身边呼啸而去,我开始焦躁起来。这些司机肯定是看了《图片报》上的那种公路抢劫的新闻,所以把路边每个等着搭便车的人都当成了嫌疑犯。想到这里,我不满地朝那些汽车远去的背影挥挥拳头。

已经两点五十了,离我和卡勒约定的见面时间只有十分钟了,迟到的话会很尴尬,尤其是在他这个劳工青年团(也就是德国的共青团组织)的县区干部面前。

勒,我的领导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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