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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德·卡佛著
  高脚灯译
  几番谈话(他老婆伊奈茨管这叫“评估”)之后,罗伊从家里搬了出去。他找了个三层小楼的顶层,两个房间一个浴室。房间里,屋顶斜下来。他要是来回走动就得低着头,看窗外得弯着腰,上床也要小心。有两把钥匙,用其中一把进小楼,接着爬楼梯到一个平台,再爬一层到他房门口用另一把开门。
  一天下午,他正回住处,拎着装有三瓶安德烈香槟和一些午餐肉的带子,停在平台往女房东的卧室看看。只见那老女人躺在地毯上,像是睡着了。接着他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死了。但电视还开着,所以他倾向认为她是睡着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带子换了换手。这时女人轻咳一下,手挪到侧身,接着又没动静了。罗伊接着爬楼,开门。这天晚些时候,接近傍晚,他正从厨房窗户往外看时,看到老女人在下面的院子里,戴顶草帽,一手叉腰,正用小喷壶给三色堇浇水。
  他厨房有套冰箱电灶组合,很小,堆挤在斜顶和墙之间。他得弯起身子,几乎双膝着地才能从冰箱里取东西。不过这也没啥关系,因为本来就没存啥东西,除了果汁,午餐肉和香槟。电灶有两个灶头。他总是用平底锅烧水冲速溶咖啡。不过有时候他几天不喝咖啡,忘了,或者不想喝。一天早上他起床就吃炸面圈喝香槟。放在几年前他回嘲笑这种早餐。现在就没啥奇怪的了。实际上他没想过这个,直到上了床试着回忆这一天从早上起床都干了点什么。刚开始,他想不出什么。然后想起来吃炸面圈喝香槟,就在他觉得这有点疯狂,可以跟别人说说的时候。然后,他越想越觉得这没啥大不了。早餐吃炸面圈喝香槟,这有什么呀?
  客厅有张餐桌,一个小沙发,一个老式安乐椅和一台放在咖啡桌上的电视机。不用交电费,电视也不是他的,所以他有时会整天整夜的开着。不过他把声音开得很低除非有什么节目要看。他没装电话,这对他很合适,他不需要电话。卧室有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柜子和一个浴室。
  有一回伊奈茨上午11点来看他。他来这个新住处已经两周了,也想过她会不会来看看。但他也正想法子戒酒,所以想一个人待着。他很清楚――他需要的就是一个人待着。她来那天,他坐沙发上,穿睡衣,用拳头敲脑袋右边,就在他要的时候,听见下面平台有声音。他能分辨出那是他老婆的声音。那声响就像远处人群的声音传过来的杂音。但他知道是伊奈茨,也知道这次来访很重要。他又给脑袋上来了一下,然后抬脚起来。
  他早上自己醒来,发现耳孔被耳垢塞的不管用了。他听不清,而且好像失去了平衡感平衡力。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待在沙发上,徒劳地摆弄着耳朵,不时用拳头敲脑袋。偶尔按摩一下耳朵下部,或者拽拽耳垂。然后用小指猛挖耳孔,打哈欠似的张开嘴。他使尽了能像到的所有办法,近于技穷。他能听到下面的声音中断了。他猛敲了脑袋一下,喝完了杯子里的香槟。关了电视,把杯子放到水槽里。他从滴水板上抓起开了瓶的香槟放到洗手间里,搁在马桶后面。接着便去应门。
  “嗨,罗伊,”伊奈茨说。她没有微笑,穿一身明艳春装站在门口。他以前没见过这些衣服。她拿着一个绣有太阳花的帆布手提袋。这手提袋他以前也没见过。
  “还以为你没听见我呢,”她说。“我想你可能出去了。不过楼下的女人――叫什么来着?马太夫人――她觉得你在上面。
  “我听见你了,”罗伊说。“不过只听到一点。”他把睡衣拉拉整齐,用手弄弄头发。“我这打扮太不像样子。进来吧。”
  “十一点了,”她说,进来关了门,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也许真没听见。
  “我知道几点了,”他说。“我起来好长时间了。八点起来的,看了点‘今日’。不过刚刚我要发疯了。我的耳朵塞住了。你记不记得以前也有过?我们住在那家中国外买店旁边。孩子们发现那条拖着链子的狗的地方?然后我不得不去看大夫把耳朵清理干净。我知道你记得。你开车送我,等了好久。哦,就像现在。我是说很严重。但我今早不能去看大夫。首先我也没有医生。我要疯了,伊奈茨。我觉得想把脑袋割下来。”
  他坐到沙发一头,她坐到另一头。沙发很小,他们还是坐得很近,近的可以让他一伸手就会碰到她膝头。不过他没这么做。她环视屋子一圈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他知道自己没刮脸,头发也竖着。不过她是他老婆,她知道他所有这些事。
  “你试过什么没?”她说道,翻开钱包拿出一支烟。“我是说,你刚才用了什么法子?”
  “你说啥?”他脑袋左半边朝向她。“伊奈茨,我发誓,我没有夸张。它让我发疯。我一说话就觉得自己在桶里说一样。脑袋嗡嗡响,而且也听不清。你说话听起来象通过一个导管一样。”
  “你有Q字药水或者威升油么?”伊奈茨说。
  “亲爱的,不是闹着玩的,”他说。“我没有Q字药水或者威升油。你不是说笑吧?”
  “如果有威升油,我可以加热一下放你耳朵里。我妈这么做过,”她说。“能让里面的东西变软。”
  他摇摇脑袋。他脑袋感觉满满的象充满了液体。就像他曾在公共池塘差不多游到池底耳朵进了水的感觉。但那样很容易把水弄出来。他要做的只是让肺充满空气,闭上嘴,捏住鼻子,然后鼓起腮帮把空气憋到脑袋上。耳朵会打开,几秒钟后就会有水从脑袋里流出滴到肩膀上的美妙感觉了。然后离开池塘。
  伊奈茨吸完了烟,掐灭了。“罗伊,我们有事要说。不过我觉得我们得一件一件来。坐椅子上吧,不是这个椅子,厨房的椅子!把情况弄弄清楚。“
  他又敲了脑袋一下,然后转过去坐到餐椅上。她挪开,站到他身后,手指触摸他的头发,把头发从耳朵旁弄开。他伸手摸她的手,但被她拿开了。
  “你说的是哪只耳朵”她说。
  “右耳朵,”他说。“右边那只。”
  “第一,”她说,“你得坐着不动。我得找个发夹和几张棉纸。我试试能不能用这进去。没准儿能行。”
  他对她用发夹捅他的耳朵很害怕,说这么干会怎样怎样。
  “什么?”她说。“天哪,我也听不到了。会不会传染啊。”
  “我小时候上学,”罗伊说,“我们有个健康老师。她也象个护士。她说千万不要把比肘更小的东西弄到耳朵里。”他模糊的记起一张耳朵的大挂图,画有导管,管道,内壁的复杂系统。
  “好,但你的护士从没碰到过这种问题,”伊奈茨说。“不管怎样,我们得试试。我们先这样试一下。要是不管用再试别的法子。这就是生活,不是么?”
  “这还有什么隐含的意思?”罗伊说。
  “就是我说的意思。不过你怎么想随你的便。我想说,这是个自由的国家,”她说。“现在,让我准备好东西。你就坐着吧。”
  她翻翻钱包,没找到要找的东西。最后把钱包里的东西全弄到沙发上了。“没有发夹,”她说。“该死。”她说的这些仿佛是从另一个房间传过来的。多少有点象是他想象她这么说的。以前有一回,很久了,当一个人知道另一个在想什么他们会觉得他们有心灵感应。他们能把对方开了头说的话接下来。
  她拿指甲刀摆弄了会,他看到这物件在她手中拆散了,身首异处。指甲锉从指甲刀上突出来,看起来她像是拿了把小刀。
  “你要把这玩意捅到我耳朵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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