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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雷蒙德·卡佛
  翻译:小二
  我母亲早已收拾停当,马上就要搬走了。星期天下午,就在最后一刻,她来了个电话,让我们过去吃饭。“我的冷冻箱在化冻,”她告诉我说,“我必须把这只鸡炸了,不然就坏了。”她说我们最好带上自己的盘子和刀叉,她的厨房用具大多已装了箱。“过来和我吃最后一次饭,”她说,“你和吉尔一起来。”
  挂了电话,我在窗前又站了一会儿,希望能想出个办法,但是没有。我只好对吉尔说,“我们去妈那边吃个告别餐吧。”
  吉尔坐在桌边,面前是一本打开的希尔斯商品目录,她一边从里面挑选窗帘,一边听我打电话。她做了个鬼脸,“我们非得去?”她把那一页摺了个角,合上目录,叹了口气,说,“老天爷,就这一个月里,我们已经过去吃了两、三次了,她真的要走吗?”
  吉尔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她今年三十五岁,短头发,替狗做美容为生。做这项她喜欢的工作之前,是个家庭主妇。后来,厄运降临了。她的第一任丈夫绑架了她的两个孩子,把他们带到澳大利亚去住。她的第二任丈夫,在一次喝醉酒后,打破了她的耳膜,然后开着他们的车,穿过桥栏杆,翻到艾尔瓦河里。他没买人寿险,更别说财产险了,吉尔不得不借钱来安葬他。而且,有比这更绝的吗?她收到了张帐单,让她付修桥的费用。别忘了,她还得付自己的医药费。现在,她已从这些事里恢复过来了,并可以把它们当作故事来说了。但她对我母亲失去了耐心,我也早没了耐心,但我能有什么选择。
  “她后天就走了,”我说,“哎,吉尔,别勉强自己,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我跟她说她去不去都不要紧,我可以说她的偏头疼发作了,反正我又不是从来没说过假话。
  “我去,”她说。说完,她站起身,进了洗手间,那是她不高兴时爱去的地方。
  我们从去年八月开始待在一起,和我母亲决定从加州搬过来的时间差不多。吉尔本想把这变成件好事,但我母亲来的实在不是时候,那时我俩正努力使生活走上正轨。吉尔说这让她想起了她第一任丈夫的母亲,“她粘住你不放,”吉尔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觉得我眼看着就要被闷死了。”
  凭良心说,我妈把吉尔看成了个闯入者。就算退一步说,也不过是我老婆离开后、进入到我生活中的众多女孩里的一个。是一个(对她而言)会分去一部分感情、关心和一些有可能属于她的钱的人。是不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呢?绝对不是。我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当年我们还没结婚呢,她就叫我老婆婊子。十五年后,我老婆跟别人跑了,她还是叫她婊子。
  吉尔和我妈在一起时,双方表面上还过得去。她们见面和告别时都要拥抱一番,谈论去哪儿买便宜货。但吉尔很害怕和我妈待在一起,她声称我妈把她的怜悯心都耗尽了,说我妈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有敌意,应该去找个发泄渠道。像她年龄段的人那样,做做编织,去老人中心玩玩纸牌,或者去教堂。总之,做点什么,这样的话,也让我俩过几天清净的日子。但我妈有她自己的解决方法,她宣布她要搬回加州去。让这个镇上的一切都见鬼去吧,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就是别人白送给她几个房子,她也决不会在这儿住下去。
  做出搬家的决定后没两天,她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了箱。这是去年一月或二月的事,反正是去年冬天。现在已经是六月底了,这些箱子已在她的房子里放了好几个月。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你不得不绕着它们走,或从它们上面跨过去。谁的母亲也不能这么住着。
  过了大约十分钟,吉尔从洗手间出来。我在看邻居给车换机油的当口,喝了瓶姜味汽水,又找到一截大麻烟屁股,正准备把它给抽了。吉尔不朝我看,径直走到厨房,把一些盘子和餐具放进一个纸袋里。当她经过起居室往回走时,我站了起来。我俩拥抱在一起。吉尔说,“没关系。”什么没关系,我有点诧异,就我而言,没有一件事是没关系的。但她抱着我,在我肩上轻轻地拍着。我能闻到她身上清洁剂的味道,她下班回来身上总带着这股味道,到处都是,连我们躺床上时也闻得到。她最后又拍了我一下,我们就出门了,开上车去镇子另一边我母亲那儿。
  我喜欢我住的地方。刚搬来时并不是这样,晚上什么都没得干,很孤单。后来遇到了吉尔,没几个星期,她就把她的东西搬我这儿,和我住一起了。我们并没有个长远的目标,只是觉得生活在一起很愉快。我们都对对方说这次自己总算是走运了。但我母亲过的不太顺心,她写信告诉我她要搬我这儿来。我回信说这不是个好主意,这里冬天的气候很糟糕,离镇子仅几哩的地方正在修监狱。我还告诉她说,夏天里,游人把这儿挤得水泄不通。但她就像根本没收到我的信一样,说搬就搬过来了。然而,在镇子上住了还没到一个月,就告诉我她恨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她搬过来和不喜欢这个地方,都是我的错。她三天两头的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地方如何糟糕,吉尔称这为‘增加负罪感’。她告诉我公交车服务很差,驾驶员一点也不友好。至于老人活动中心的那些人――她不想和他们一起玩纸牌。“他们可以去下地狱了,”她说,“带上他们的纸牌游戏。”超市里的工作人员粗暴无理,修车站的人对她和她的车都不在乎。对租房子给她的那个人,拉里?海德洛克,她早有了自己的成见。她称他为拉里国王,“就因为有几间破房子,几个臭钱,他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我真希望我从来就没见到过他。”
  她搬来时正值八月,热的要命。一到九月,就开始下雨,连着几周,几乎天天都在下。十月份,天气转冷,十一月和十二月又下上了雪。但早在这之前,她就开始抱怨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以至于我不想再多听一句,我最终把我的这个想法告诉了她。她哭了,我抱了抱她,觉得事情过去了。但没过几天,她又老调重谈。圣诞节前,她打电话过来,看我什么时候把给她的礼物送过去。她没有摆圣诞树,根本就没打算摆,她说。而后,她又说了些其它的事,说如果天气再不好转的话,她就去死。
  “别说疯话,”我说。
  “我说的是真的,宝贝。除非是从我的棺材里,我不想再多看这儿一眼。我恨这该死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搬这儿来,我真希望我能一死了之。”她说。
  我记得我握着话筒,看着外面一个高高挂在电线杆上的人。他正在修理电线,雪花在他的头上打转。在我看他的当口,他的身体正向外倾斜着,全靠一根安全带拉着他。如果他掉下来会怎样,我在想。我不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我必须说点什么,但我脑子尽是些不值钱的感情,和一些任何做儿子的都不该承认的想法。“你是我母亲,”我最后说,“我怎样才能帮你?”
  “宝贝,你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她说。“能帮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太晚了。我想喜欢这个地方来着,我想着我们一起去野餐,开车兜风。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总是那么忙,不上班的时候总和吉尔待着。从来不在家,即使在的话,也不接电话。这么说吧,我根本见不着你。”她说。
  “这不是实话,”我说。她说的确实不是事实,但她就像没听见我说的一样,不停地往下说。也许她真的没听见。
  “还有,”她说,“这天气也要我的命,见了鬼的冷。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里是北极?如果你说了的话,我决不会来的。我想搬回加州去,宝贝。在那儿我可以出门走走,这儿我哪也去不了。加州那边有人,有关心我的朋友,这儿谁都不管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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