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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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笞鞭之痛并不陌生,初时一阵的剧烈疼痛过去,后面的也就麻木起来。司农停了笞责,问:“下次可敢再犯?”

却没有任何作答的力气。那脚步愈近,脑中竟显出几幅不相干的画面:天宝七载千秋节,清商曲乐伎班中,身后的轻轻一嗽,制止了我险要发生的错误。那绛纱单衣漆纱冠的少年,眸心一闪,含些微笑意望定我。

于是以他的善良作赌注。

步履声至,众人行礼:“郎君。”我想他一定已经注意到伏地默声的婢女,衣衫之上笞痕斑斑,落花委地,她不过清瘦一握。

“这是怎么了?”果然,他发问,音色极冷,在濒临昏迷的我听来,仿佛在千里之外的遥远处。

“回郎君,这位婢女弄伤了郎君心爱的海棠,并且不服管教。”

“只是如此?”那声音隐然有忿意。

“……只是如此。”

“区区草木,不是有心折毁便罢,何许动此私刑,连累无辜?”依然是淡漠声音,“把她扶回去,记得上药。”

“还有。”他补充吩咐,“以后不可任意动私刑。”

便在他转身离去的刹那,我拼尽余力,用细弱但足以传入他耳际的声音道:“谢郎君。”

由是他驻足低顾。我拼力以肘撑地,还没有支起身体又重重摔下,在薄薄泪光与满院纷纷扬扬的花影中,见得他一痕洁净的素纱中单,以及一双没有尘埃的乌皮履。霎儿气若游丝,我居然嗽出一口鲜血,唇边犹抿着微笑:“谢,郎君。”

“扶到我房中,叫大夫。”在意识渐渐失去之前,我终于听到他一声简短吩咐。

于是默然长吁,竟似十分满足地熟睡了。

卧榻之侧隔着屏风,屏风上是一幅远山水墨。帷帘半掩,躺着的时候,恰可看见沿着帷帘垂挂处疏疏朗朗悬了三五枚镏金镂空铜香球。那香球精雕细镂,缠枝纹样清晰可辨。球内盛有安息香,丝丝缕缕缠扰的香气宛如描成篆字,幽然隐没于画梁之上。

屏风后人影绰绰,有婢女端来药盏,待要上前进送,却被他抬手退下,竟亲自接过盏来,闲坐榻旁。

他并不急于喂药,目光也冷淡。室中一时无有旁人,他似若无意道:“莫非你素性秉弱,一顿笞鞭也能打成这样。”

我心一沉,面上却是惶恐又感激的神色:“大王子……”

他神情一滞,很快又舒展,淡淡道:“你果真是新来的,不知道府中上下都叫我郎君么。”

“罢了。”他制止我起身道罪,“无非是称呼而已。”

语罢执银匙,微舀了一汪汤药,送至唇边轻轻拂了拂,却不给我,兀自定住,又问:“你叫什么?”

“奴婢……青奴。”双睫略垂,有一刻并不敢直视他,怕面对他玉样琢成的容颜,怕面对他双泓清澈的眸心,怕面对他一痕微笑,怕面对他……曾经留在我记忆深处,花萼楼前一声善意提醒的轻嗽。

“哦。”他一哂:“这府中倒有好几位女子与你名字相近。譬如云奴,玉奴,琴奴。”

“因为都是草芥子般的奴婢……”我轻声说。

“是么。”他淡淡笑道,这才想起手里的药盏,执银匙的右手,食指与拇指蓦地一松,银匙落于盏内,药液幽幽一荡。

“已经凉了,叫她们再煎一遍来。”他忽而拂袖离开,“你以后就在我身边服侍,不必去后苑莳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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