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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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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九载的仲春,坊巷中有卖花者以竹篮盛时新花卉,歌叫于市,买者纷然。

而鸿胪少卿府邸后苑,亦错错落落开着牡丹、芍药、棣棠、木香、荼蘼、蔷薇、玉绣球、小牡丹、海棠、锦李、月季、粉团、杜鹃、千叶桃、绯桃、香梅、紫笑、长春、紫荆、金雀儿、笑靥、香兰,种种缤纷。又兼雕梁燕语,绮槛莺啼,静院明轩,不由教人心神一静。

府中侍婢并不算多,却分拨了大半莳弄花木。一问,说是鸿胪少卿大人喜欢赏花。

纱幕微浮,掀帘而去,院中花木扶疏,晴丝袅袅,一时只觉春光骀荡,生出些许欢悦。引袖抬腕,在花枝上绑缚红绫结纫的小金铃。微风一漾,院中泠泠有声,惊得枝头雀鸟倏地飞开,环视四周又款款落回枝梢。引颈阖目,轻轻嗅吸,沁人心脾的欢喜无从言说,只是许久不愿睁开眼来。那一树海棠生得最好,枝柯摇曳,满树花开流锦,几乎湮没了碧叶。枝头恰有一只翠羽黄喙的雀儿,和春光啼啭数声,从这一枝跃至那一枝,流连不愿离去。

这原是宫中风尚,至春时于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则令园吏制铃索以惊之,盖惜花之故。如今长安城中皆遍效仿。

“那海棠太高了,我们还是不系了罢。”有一位婢女仰望高枝,一手搭上眉端。其余也一并附和,携了剩下的金铃就要离去。

看天光也该近午罢?唇角不由衔起一丝笑,对她们说:“我来试一试。”

“那么高!”

“是啊,别摔下来!”

“只是试一试。”我含笑接过三两枚金铃,将红绫缠在指端,借来竹梯,靠在墙边,一步一步小心迈上。

众女一阵低呼:“可仔细了!”我却笃定,半个身子已露出墙头。一边牵枝一边缠绫。枝头一动即有纷纷落花一应而下,留在鬓边襟上。

我尽量放慢手中每一个动作,专注于系铃,轻轻束结,仿佛稍稍用力便会惊扰花枝。院外似乎有皮履叩地之声传入,隐约听得侍女传报:“郎君回来了。”——府中上下并不称呼他“大王子”,也不称呼“大人”,而是如寻常人家一般,直呼“郎君”。

这一位秀目丰眉,姿容疏闲的郎君,尚未换下常朝的公服,于墙头悄然一睨,远远望见他冠上横贯的白簪,不由微笑,只觉春风无限煦暖,片刻间倒忘却了目下究竟该做什么。于是这一瞬恰到好处的恍惚——竹梯一晃,人未立稳,便生生从顶端坠落于地,因而一树繁花也翩翩飘坠。

那一片地上正好砌了一圈青石,人直直从墙高的地方摔下去的确也十分痛楚。这只是计划中的一项,成则成矣,败了——对旁的人来说亦无半分损失。好在目前看来,一切尚在预料之中。司农的管事一见这场面便作怒色,挥笞上前重重一记:“贱婢,谁叫你擅作主张攀高跨墙?弄伤郎君喜爱的海棠岂是你能赎的罪过?

府中规矩,婢女不服管教应当加倍笞鞭。所以日常若有人犯了规矩,决不会顶嘴告饶,而是恭谨受罚,以免承担双倍笞责。然而他的脚步似乎还在一段路程以外。所以我必须,仰起头,不卑不亢道:“我只是要去系金铃,失足跌下,并没有故意毁坏郎君花木之意。”

司农愈怒,笞鞭无情落下,周围一干婢女都惊怕不已,有人小声求情道:“她新来不久,还不懂规矩,且饶她这遭罢。”

“那这次就给她长些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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