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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血之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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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年5月31日星期一的上午,在离纽约阿斯特广场不远的慈善组织会社大楼的演讲厅里,三个经过防腐处理的大脑正放在木架上进行展示。一个是猿脑,一个是白人的大脑,还有一个是黑人的大脑。这些大脑是康奈尔大学神经学家伯特·怀尔德博士所作演讲的主题。怀尔德教授展示了各种各样的图表和照片,就“所谓的黑人大脑前额叶缺陷”的刻板印象报告了相关的测量结果。结束后,他再次向台下来自不同种族的观众保证,最新的科学研究并没有发现白人和黑人的大脑之间存在任何差异。[462]这次演讲举行的时间(虽然看似年代久远,其内容却非常现代)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历史意义。此时正值为期三天的“全美黑人大会”开幕日的上午,而此次大会是为建立一个致力于维护美国黑人民权的常设组织所迈出的第一步。举办这次大会的想法源自白人社会工作者玛丽·奥文顿,她为此付出了近两年的心血。此前她曾读到过一则威廉·沃林撰写的报道,描述了1908年夏天摧毁了伊利诺伊州斯普林菲尔德市的种族骚乱,从那时起,召开这次大会的念头就萦绕在她的心头。斯普林菲尔德市在当年8月14日晚上爆发的骚乱标志着美国的种族问题已不再局限于南方。正如沃林所写的,不再是“桃红色幕布后面上演的一出原始而血腥的剧目”。暴乱的导火线是一起指控,一位体面的黑人被控涉嫌强奸一名白人女子,后者是一名铁路工人的妻子。(铁路在当时是一个敏感领域。一些南方州设有“吉姆·克劳”车厢:一旦来自北方的列车进入州界,黑人将被强行从不分种族的车厢集中到黑人的专门车厢。)随着当晚涉嫌强奸的消息散布开来,两宗私刑、六宗枪击命案、八十人受伤、超过二十万美元的损失等接踵而至。在国民警卫队恢复秩序之前,两千名非裔美国人逃离了斯普林菲尔德市。[463]

威廉·沃林关于这次暴乱的文章《北方的种族战争》并没有在暴乱发生后三周内登上《独立报》的版面。但当它问世时,其意义远远超出了一则普通的公正客观的报道。虽然沃林将这次暴乱及其直接起因巨细靡遗地付诸文字,但真正感动玛丽·奥文顿的却是他字里行间的满腔热情。他表明了自南北战争以来,白人对待黑人态度的依然如故;他揭露了南方各州一些州长的顽固不化,并试图为种族问题朝北方蔓延的原因作出解答。沃林的文章让玛丽·奥文顿感到震惊。她联系了他,并提议他们携手建立某种形式的组织。他们召集了其他对黑人心怀同情的白人并开始在沃林的公寓集会。随着团体逐渐壮大,集会地点改到了东十九街的自由俱乐部。当他们在1909年5月一个温暖的日子召开第一次全美黑人大会时,出席人数刚刚过千,其中黑人占绝对少数。

上午的科学议程结束后,黑人和白人与会代表都来到附近的联合广场酒店共进午餐,“以加深彼此间的了解”。虽然南北战争距离当时已有近半个世纪之遥,但即便是在北方的大城市,黑人和白人同桌进餐仍是非同寻常的,所以出席者都冒着被嘲弄,甚至更糟对待的风险。不过,那一次的午餐进行得很顺利,时长也恰到好处。餐后,代表们步行回到会议中心继续议程。当天下午,主讲人是少数黑人代表中的一员,一位来自菲斯克和哈佛大学的小个子学者。他留着胡子,态度孤傲。他的名字叫威廉·爱德华·伯格哈特·杜波依斯(W. E. B. Du Bois)。

许多人(尤其是针对他的批评家)常常将W. E. B.杜波依斯描述成一个傲慢、冷漠和目空一切的人。[464]当天下午他的表现确实名副其实,但这并不重要。对于许多白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认识到杜波依斯一个更为关键的特点:他的非凡才智。他并没有明确地自我夸耀,但在他的讲话中,他给人们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即当天上午讲座的主题(白人是否比黑人更聪明)只是一个次要问题。他熟练地运用着学术文章的措辞,他赞赏白人对黑人的住房、就业、健康和道德状况的关切,但他们“错把结果当成了原因”。而更重要的是这一事实,他说,即黑人已经牺牲了自己的自尊,因为他们没能拥有选举权,而没有选举权就意味着“新奴隶制”可能永远不会被废除。他提出了一个简单但非常重要的信息:经济力量(及因此带来的自我实现)只有在黑人的政治力量得到确立的前提下才会到来。[465]

1909年时的杜波依斯已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公共演说家;他对细节和情绪的掌控已臻化境。但在全美黑人大会召开的时候,他个人正经历着深刻的变革,身处从学者向政治家和活动家的转型途中。杜波依斯弃文从政的原因颇具启发性。美国南北战争后,重建运动已经在南方生根发芽,目的就是要让奴隶制卷土重来,即使不能在法律上,也要在实际上重建曾经倡导种族隔离的南方邦联。甚至到了19、20世纪之交,有些州仍想要剥夺黑人的公民权,而在北方,很多白人也将黑人视为劣等民族。自南北战争以来,黑人的境遇不但没有得到改善,实际上反而倒退了。第一位重要的黑人领袖布克·T.华盛顿(Booker T. Washington,曾是阿拉巴马州的一名奴隶)的理论和实践也没能有效改善这样的状况。他认为种族关系的最佳形式是与白人和解,并相信黑人境遇的改变终将到来,而其他任何方式都有可能导致白人对黑人的对抗情绪。因此,华盛顿宣扬的观点是黑人“应当是一种劳动力,而非政治力量”。基于此观点,他在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附近创立了塔斯克基学院(Tuskegee Institute),致力于向黑人提供主要适用于南方种植园的工业化技能培训。白人发现这种思想着实具有很强的安抚效果,于是向塔斯克基学院注入巨资,而华盛顿的声誉和影响力也水涨船高,以至于在20世纪初的若干年中,几乎所有对黑人的联邦职务委任都由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在白宫征求了华盛顿的意见之后才予以执行。[466]

华盛顿和杜波依斯在各方面都有着天渊之别。杜波依斯生于1868年,此时南北战争已结束三年。作为北方黑人的后代,他还带有一些法国和荷兰的血统、他在马萨诸塞州的大巴林顿长大,那里有着被他称为“孩子的天堂”的丘陵和河流。在学校他聪慧过人,直到一12岁时才第次遭受歧视。当时一个同学拒绝和他交换名片,如他所说,他感到被“巨大的罩子”孤立了。[467]在某些方面,那个罩子从没被解除。但杜波依斯的天才足以让他在大巴林顿学校的白人学生中脱颖而出,获得了菲斯克大学的奖学金。菲斯克大学是南北战争后由美国传教士协会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创办的一所黑人大学。从菲斯克毕业后他进入哈佛大学深造,师从威廉·詹姆斯和乔治·桑塔亚那研读社会学。毕业之初,他在找工作时遇到了困难,但在一段时间的教学工作之后,他被邀请到费城的黑人贫民区开展一项社会学研究。这正是他职业生涯起步阶段最亟须的工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杜波依斯完成了一系列社会调查:《费城黑人》、《商界黑人》、《受过高等教育的黑人》、《美国黑人间的经济合作》、《黑人工匠》、《黑人教会》,等等,以及最后,在一1903年春天完成的《黑人的灵魂》。美国第份黑人报纸的老板詹姆斯·韦尔登·约翰逊,同时也是一位歌剧作曲家兼律师,他是南北战争前一位自由人的儿子。他认为这本书在美国黑人中产生的巨大影响是“自《汤姆叔叔的小屋》以来这个国家出版的任何其他书籍都无法企及的”。[468]《黑人的灵魂》(Souls of Black Folk)总结了杜波依斯近十年来的社会学研究和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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