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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从弗洛伊德到维特根斯坦:伊始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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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克里特岛的农民于19世纪80年代初在克诺索斯(Knossos)偶然发现了一批大罐子和若干具有迈锡尼特征的陶器碎片。但克诺索斯深处内陆,与迈锡尼隔着大海且相距250英里。在古代这是一段漫漫长路,那么这两处地点之间的联系是什么?为此施利曼亲自去实地考察,却始终无法获得发掘权。随后的1883年,阿瑟·埃文斯在雅典的“鞋巷”中闲逛时,意外地从几个古董小贩的托盘中发现了一些三面体和四面体的小石块,上面打有孔洞并刻有符号。他确信这些符号属于某个象形文字系统,但并不是已为人所知的古埃及文字系统。他向小贩们询问石块的产地,小贩们说这些石头来自克里特岛。[40]于是当时的埃文斯已经考虑到这样一种可能性:克里特岛可能充当了文明从古埃及向欧洲传播途中的跳板。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个岛拥有介于非洲和欧洲之间的独特书写系统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当时进化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他下定决心要前往克里特岛一探究竟。虽然高度近视并严重晕船,但埃文斯仍然雄心勃勃。[41]1894年3月,他第一次踏上克里特岛并考察了克诺索斯。然而就在那时,奥斯曼帝国的政治纷争使得在岛上从事发掘工作变得十分危险,但怀着伟大发现即将昭然于世的信念,埃文斯表现出了我们今天不可想象的勇气和决心。他买下了一部分克诺索斯的土地,并从中出土了一些刻有字符的石膏块,这些字符采用的书写系统在当时无人知晓。加上从雅典“鞋巷”里找到的那些刻着符号的石块,一个伟大的发现似乎就在眼前了。[42]

埃文斯本想买下整片遗址,但当时土耳其人的统治仍相当稳固,直到1900年他才如愿以偿,大规模的发掘随即展开。他刚到岛上就搬进了遗址旁的一处土耳其“危房”,并雇用了30个本地人进行初步发掘,随后又增加了50人。发掘于3月23日开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立马获得了重大发现。[43]第二天他们就发现了一座古老宅邸的遗址,其中还残留着湿壁画的碎片——换句话说,他们找到的并不只是一座孤立的房子,而是一座属于某个文明的宅邸。后续的发现接踵而至,截至3月27日,发掘仅仅开始了四天时间,埃文斯已经掌握了克诺索斯的要义所在,其发现也让他扬名于考古学的狭隘窠臼之外:克诺索斯既不属于希腊,也不属于罗马。它的存在要远远早于这两种文明。在头几个星期的发掘中,埃文斯眼见的激动人心的发现就已经超越了大多数考古学家一生梦寐以求的数量:

道路、宫殿、大量的湿壁画和人体残骸,其中一具尸体甚至还穿着一件鲜艳的长袍。他发现了复杂的排水渠、浴室、酒窖、成百上千的器皿,以及一处显然经过精心修建,但已被夷为平地的皇家住所。他还出土了成千上万块泥版,上面画着“类似草写体的痕迹”。[44]这就是后来人所共知的线形文字A和线形文字B的原出处,时至今日线形文字A仍无法破译。但最抢眼的发现无疑是装饰宫殿走廊和房间墙壁的湿壁画。这些反映古代生活的精彩图画生动刻画了当时的男性和女性精致的面孔和优美的形态,以及他们独一无二的服饰。正如埃文斯很快掌握的一样,这些居民与《圣经》中记载的埃及法老属于同一个时代(前2500—前1500),其文明程度也绝不逊色于法老。事实上,即使是几百年后在以色列人中成为传说的所罗门王,其光芒也无法与这些克诺索斯人相比。[45]

埃文斯发现了一个完整的文明,一个此前完全未知并可以说是由第一批开化的欧洲人建立的文明。他将自己的发现命名为米诺斯文明(Minoan)。这个名字来源于古代作家的经典,也是因为虽然这些青铜时代的克里特人崇拜各种动物,但似乎对公牛和弥诺陶洛斯(Minotaur,牛头人身怪物)的崇拜占主导地位。从湿壁画中,埃文斯发现了许多与公牛有关的场景,公牛受人崇拜、公牛参与运动场合以及一项最引人注目的发现:从克诺索斯宫主要大厅的墙壁上发掘出来的一幅巨大的石膏公牛浮雕。

随着埃文斯发现的重要性逐渐深入人心,他的同行们意识到克诺索斯的确是荷马的《奥德赛》中部分场景的发生地,尤利西斯也是在这里上的岸。埃文斯花了长达二十五年的时间,发掘了克诺索斯的每一个角落。他总结道,与他最初的想法多少有些相左的是,米诺斯文明是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由从安纳托利亚来的移民与本地的新石器时代人口融合而形成的。虽然这个民族建造了城镇以及城镇中心辉煌的宫殿(克诺索斯宫的规模之巨大,设计之复杂,现已被视为《奥德赛》中的迷宫),但埃文斯也发现,这些宅邸并不仅限于皇室成员享有,一般公民也能居住。对许多学者而言,这种对财产、艺术和财富的沿袭和发展标志着米诺斯文化乃是西方文明的起源,即“母体文化”,并从中演化出希腊和罗马的古典文明。[46]

1900年3月24日,在阿瑟·埃文斯登上克里特岛两个星期后,正当他揭开伟大发现的第一块面纱时,荷兰植物学家胡戈·德弗里斯(Hugo de Vries)在同一个星期完成了一块进化论的拼图。他在曼海姆向德国植物学会宣读了一篇名为《杂交的隔离法则》的论文。德弗里斯的成就与埃文斯领域迥异,但其重要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德弗里斯是一位身材高大、寡言少语的人。自1889年以来,他一心扑在了植物的育种和杂交实验上。其研究对象包括了著名的花卉品种,如紫菀、菊花和紫罗兰等。他在曼海姆会议上宣布,其实验结果表明,一种植物的特征和这种特征的遗传,“都是由某些确定的单位所决定的”。也就是说,对于每种特征(比如雄蕊的长度或叶片的颜色)“都对应着一种特殊形式的材料载体”(德语原文所用单词为Träger,也可以解释为“传递者”)。他接着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要素在传给下一代的过程中没有发生变化”。虽然他的表达稍显粗糙,只说出了一种直观的感受,但德弗里斯在曼海姆的那一晚已经对后来出现的基因(genes)概念下了定义。[47]他指出,首先,花卉的一些特征总是以非此即彼的形式出现,从未出现折中的形式。比如花瓣的颜色,要么是白的,要么是红的,从来没有粉红色的。其次,他也发现了基因的性质,也就是如今我们所说的“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在多种性状杂交之后,有些性状会相对明显地得到表达。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可是与会人士还没来得及向他表示祝贺,他就接着说出了一番影响至今的话:“这两种命题(指基因及其显/隐性)实际上很早以前就由孟德尔(Pater Gregor Mendel)首先阐述过了……但它们被遗忘,也被误解了……孟德尔的这篇重要论文几乎极少被引用。要不是我总结了自己大部分实验并独立推导出以上这两种命题,我也不会对他的观点有所认识。”德弗里斯对孟德尔成就的肯定和承认是非常大度的。在经历了十余年的艰苦工作之后,发现自己的成果早在三十年前就已被捷足先登,这对他来说肯定也不是件高兴的事。[48]

德弗里斯提到的这篇论文,正是帕特尔·格雷戈尔·孟德尔所著的《植物杂交试验》。孟德尔是一位本笃会修士,在1865年2月的一个寒夜里,他向布吕恩自然科学学会宣读了这篇论文。大约有四十位成员参加了当晚的集会,但这一小群杰出的科学家都被这位敦实的修士提出的观点震惊了,而在接下来一个月的会议上,当孟德尔将显性和隐性基因背后的复杂数学算法展示出来时,这些听众完全惊呆了。将数学和植物学以这样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在当时是极为怪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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