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台下(2)

巴立卓诚惶诚恐，坦承自己年轻没经验，您看谁合适就用谁。史群的口吻冠冕堂皇，松河是从大县局升格上来的，人才的底子薄，所以要从实际出发，既要坚持市场选人和党管干部的原则，又要因地制宜地选人用人，云云。

巴立卓显得心悦诚服，坚持请局长拿个主意。史群这才点头，“你看郝静林怎么样？”

这是巴立卓最难受的人选，一则郝静林过去做过自己的领导，二来郝静林与史群过从甚密。巴副局长现在需要规矩听话的小媳妇，而不是德高望重的教师爷，更不是炙手可热的通天人物。巴立卓不敢回绝，赶紧称赞局长看人很准的，郝科长是我的老领导，业务能力很棒，一定能协调好通信生产。

史群看了看巴立卓，似乎在揣摩他是否言不由衷，而后说我们要任人唯贤，不要任人唯亲，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举贤不避亲。郝静林做过你的上级，你们的感情很深厚的。这不要紧，互相找准位置就可以了。

巴立卓当即表示工作到位不越位。都说态度决定一切，何况这马屁拍得还有点儿水平，史群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好吧，明天开会议一议，听听其他领导的意见。”

迈出新任局长的办公室，巴立卓心生感慨，史群原来婆婆妈妈的，没这么高的水平啊，怎么刚当了一把手政策水平就突飞猛进了呢？转念一想，这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吧？看来史群挺懂御人之道的，表面上器重郝静林，实际是安插个心腹过来，大概是想制衡自己呢。

郝静林长期从事技术工作，很快就适应了新岗位。但是巴立卓发现，史群经常找郝静林交办工作，遇到批办中继专线、电话号码之类的事情，他就直接打电话到前沿找生产科长处理，科长们乐于直接听命于局长并引以为荣。巴立卓有些不快，不敢说是被架空了，但分明感觉到了冷落。因为科长们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信息是凡事都要找老大，郝静林也经常以通知的口吻转达史群的旨意。巴立卓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史群分管了十多年的电信业务，对生产单位的情况熟悉，越级指挥也是多年的“习惯”使然。

每逢月初，巴立卓必去计费中心看脱机处理，核对收入的原始数据，研究初装费、月租费、计次费、长话费、区间费、界外费、漫游费、频占费、附加费……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会浮现起一副链接图。全市现有二十多万电话用户，源源不断地交纳话费，邮电局再把话费中的一部分源源不断地交给国内国外的通信设备供应商，扣除日常开销和税金，剩余的就变成了工资福利。他不禁想到，自己是通信业巨大的食物链上的小小一环，如果天下没有固定电话、移动电话、无线寻呼和数据通信，他巴立卓如今会挂在哪根食物链上呢？

这个问题不会有确切的答案，虽然这样的假设十分有趣，唯一能判定的是，自己挂在通信业的食物链上殊实幸运，更加激发了他分析营收数据的热忱，就好比从前作诗那般痴迷。报表上势如破竹般疯长的数字，总能送来满怀的欣喜。

巴立卓月复一月地查看脱机处理，并非单单为了热爱，而是这个关口太重要。内行人都知道，交换机数据是凭借磁带等介质传送到计费系统的，再通过计费软件合成用户账单，可费率、优惠规则都是人工控制的，一旦环节出错就可能导致话费不真实。就在一个月前，因上马新的计费系统，中心局的月通话费莫名其妙地短少了四百万元。经反复核对，确认原始数据丢失且无法弥补。该工程是蒋对对主抓的，史群大为恼火，要求严守机密并采取补救措施。企业利益当然不能受损失，蒋对对喊来小卢面授机宜，吩咐将上个月的市话记录备份重新读带，形成所谓的当月通话费。

如此瞒天过海的手法，使巴立卓有了一种做贼的感觉。照抄上个月的话费账单，对于老客户来说，或许八九不离十；可对于新装电话而言，其交纳的通话费是按日平摊来的，纯粹是瞎蒙。巴立卓深为担忧，随之而来的用户投诉将铺天盖地，尽管消费者尚处于弱势一方，但大量的话费争议会让局方头疼不已。

蒋对对却说没啥大不了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他随后找来系统承建商，拍桌子瞪眼睛，责令对方限期查补漏洞，否则拒付货款。忙完了这些，不无得意地拍拍巴副局长的肩膀，自我吹嘘：“姜还是老的辣吧？三下五除二就化解了危机。”

焦头烂额地忙了一个月，又到结账时间。巴立卓早早去了计费中心，细致又细致地抽查账目，忽然发现供热公司的电路租费与实际电路数不符。翻阅工作调度单，上面签字的是郝静林。巴立卓愣了半晌，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意。这时手机响了，是林紫叶的声音：“你还好吧？”